当得知你很可能和我拥有一样性别的时候,心头忽然甸甸的,竟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一周过去了,反检自己的内心,就像想打开每一个隐秘的抽屉,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然后,对自己也对你做一次如实的交待。
其实,我一直很清晰,如果你是个女孩,将是我的福祉,我的人生会多一个因为心意相通而更彼此懂得、彼此体贴的人,即使隔着代差,也并不妨碍我们交换关于女人的人生点滴,成为带着血缘的“闺蜜”。如果你是个男孩,我会很爱你,但这份爱包括放开手让你去成为一个男子汉,我会给你厚实的亲情地基,更会给你自由建筑的空间,总之,我或许会与你保持富有弹性的距离。坦率地说,从衡量情感的反馈与回报而言,我自然希望你是个女孩。可,这个世界上的问题从来不那么简单。
现在我们这个家一共4个成员,爸爸、我、姥姥和奶奶。姥爷和爷爷都已去世十年左右。你的到来,会让这个家成为“4+1”模式,即“4个女人+1个男人”。是的,尽管我和姥姥奶奶都是很自立的女人,但无论如何,爸爸都会天然地认为我们需要他的照顾。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男人要挑起一个家的大梁”,以后你会懂。说实话,我不忍爸爸的肩头太沉,这个沉不是经济上的,而是精神和心理上的,即使他不以为意,即使他乐此不疲。如果你是个男孩,虽然一样需要十多年才能成人,可我却固执地认为,你在平衡了这个家的性别比例的同时,还会减轻一些爸爸的承担。
那天,爸爸对我说,他知道我这样想是出于对他的爱,可我不该让你还未出生,就承载本不必由你承载的东西。他还说,我们有了你,是因为相爱,是因为结合,你是我们爱的结晶与证明,我们等待你出生,爱你,抚养你成人,才是这件事本来的样子。
听了爸爸的话,我有些惭愧。是的,你还未出生,我就希望藉由你的出现改变什么,这对你不公平。并且,在内心深处,我依然没有摆脱“女性是弱者”的思维,尽管我一直自认是一个颇具独立意识的现代女性。
无疑,你生长生活的未来年代,将会比现在更进步与更开明,相信那时女性的社会心理与角色,会与今天有许多的不同。但我还是想说,基于三十多年的亲身体悟,从知道你是一个女孩起,我就无法不为你感到担心与疼惜。当然,男人亦有男人的苦处与艰难,只是因为性别的隔膜,我只知其一、难以详述。而对你,我知道我所经历的,你也会经历,无论是这个性别特有的快乐幸福,还是特有的悲伤沉重。
首先,我希望你不仅有独立的意识,更有独立的能力。男孩要自立似乎毋庸置疑,而女孩是否需要自立,在许多人心里仍是个存疑的问题。不然,就不会有职场管理者感慨,为什么应聘的女孩总是倾向于发展空间最小而最清闲的职位;就不会有许多甚至高学历的女孩,仍希冀通过嫁一个金龟婿而改变生活;也不会有许多女人甘愿做全职太太,觉得被丈夫供养理所当然……我希望你长大后能自立于大地之上,不依靠其他任何力量,无论是父母还是爱人。当然,这不代表你不爱他们,或者他们不爱你,只是情感的联系与自我的支撑有时需要厘清。并且,请原谅我的坦率,你无法轻轻松松地做到这一点。即使你好学善学,学习也不都是快乐的过程,它需要你不浮躁、能专注,遇见困难不退缩,并或许要牺牲一些他人用来玩耍的时间。不过,我非“虎妈”,不会苛责或强迫你学习。我所应尽的责任是,力争给你一颗求知的心,与你一同去探寻和享受求知的乐趣,当然,这种乐趣并不排除有时的枯燥与冷寂(事情的省力程度往往跟它的价值成反比)。在漫长的求学过程中,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发现自己的天赋、寻找自己的兴趣,无论那个领域是什么,只要你真心喜欢就好。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你能把自己的兴趣和职业结合起来,但如果现实所囿,这一目标难以实现也无妨。你对求知的渴望,对某一领域、某件事情持续的兴趣,就是你内在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越大,你面对生活时的余地就越大。爸爸和我,我们这一代人还是会谈理想和价值,不知道到时的你们会怎样。但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只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并且依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只要你能体认自己的存在感与价值感就好,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其次,我希望你舍得付出、愿意爱人,却永远不要因为爱上谁而失去自我。古往今来,在爱情这对关系里,女人总被认为是容易为情所伤的一方。歌手王筝在写给女儿的一首歌里唱:“你也会爱上一个人付出很多很多,你也会守着秘密不肯告诉我。在一个夜晚,依着我的肩,泪水止不住地留了一整夜。我好想替你阻挡风雨和迷惑,让你的天空,只看见彩虹,直到有一天,你也变成了我。”天下的母亲都会是一样吧。我知道,你会经历暗恋、初恋、苦恋甚至失恋。无论是否愿意,我都难以把泪水挡在窗外,让你的脸上只有欢笑。“爱情它是个难题”,怎会只有甜蜜?有时,恰恰是痛苦,才让我们领略了它为何刻骨。只是,我鼓励你去爱,鼓励你为爱付出,却不愿见到你因为爱上谁而丢了自己,因为这是发生在许多同性身上的悲剧。最深沉也最和谐的爱,存在于两个独立对等的个体之间,谁失去了自我谁就会失去爱。对女人而言,尊重比宠爱更重要。如果没有尊重,那么宠爱便一文不值。你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爱他,却不要认为自己是为他而存在,或者如果失却了他的爱,你便也失却了自己的价值。换句话说,你只有很好地握着自己,才能更好地爱他,因为这样的爱才不是枷锁、不是牵绊,而是彼此的增益与共同的成长。
岁月漫长,不只是事业与爱情两件事。还有许多许多,你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去一一经历、独自体会。写到这里,但愿你多少会明白我的沉重从何而来。以后你一定会听说,“第二性”,是对我们这个性别的称呼。这称呼并非源于自卑,而是对千百年来现实的概括与陈述,也代表着女性的自省与觉醒。两种性别,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苦楚,只是因为我们恰好是同一性,所以我源自亲历而不由产生的担忧与沉重,便多了些。不是别的,因为经历所以了解。
不过,贾宝玉早就说过,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的确,女性是个美好的性别,值得我们一起骄傲、一起拥有、一起经历、一起体味。
所以,行文至此,我欢喜,我又多了一个人生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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