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 我在京郊插队时, 常常在秋天走路回家, 路长得走不完。 我心里紧绷绷, 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走完了路以后干什么。 路边全是高高的杨树, 风过处无数落叶 就如一场黄金雨从天顶飘落。 风声呼啸,时紧时松。 风把道沟里的落叶吹出来, 像金色的潮水涌过路面。 我一个人走着, 前后不见一个人。 忽然之间, 我的心里开始松动。 走着走着, 觉得要头朝下坠入蓝天, 两边纷纷的落叶好像天国金色的大门。 我心里一荡, 一些诗句涌上心头。 就在这一瞬间, 我解脱了一切苦恼, 回到存在本身。 我开始辨认星座。 有一句诗说:像筛子筛麦粉, 星星的眼泪在洒落。 在没有月亮的静夜, 星星的眼泪洒在铃子身上, 就像荧光粉。 我想到, 用不着写诗给别人看, 如果一个人懂得享受静夜, 我的诗对他毫无用处。 别人念了它, 只会妨碍他享受自己的静夜诗。 如果一个人不会唱歌, 那么全世界的歌对他毫无用处; 如果他会唱, 那他一定要唱自己的歌。 这就是说, 诗人这个行当应该取消, 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诗人。 在这种夜里, 人不能不想到死, 想到永恒。 死的气氛逼人, 就如无穷的黑暗要把人吞噬。 我很渺小, 无论做了什么, 都是同样渺小。 但是只要我还在走动, 就超越了死亡。 现在我是诗人, 虽然没发表过一行诗, 但是正因为如此, 我更伟大。 我就像那些行吟诗人, 在马上为自己吟诗, 度过那些漫漫的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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