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不及说话,我几乎是被凌纯推着进电梯的。
后来的人拥进来,我偏偏被挤至Cathy旁边,便讪讪地朝她笑:“你好,我是林楠木!”
没有听到回应,她大概有1米7多,比我高了一个头,看不到她的表情,我低下头,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闪至一旁,那是种经年累月待在一成不变环境中,骤然遇到气场凛然的陌生人的本能畏缩,就像久未见阳光,猛然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总不禁抬手遮挡一下。
凌纯脸也有点不自然,奈何人多又不好发作,当电梯到了20楼时,我暗暗呼了口气。
Cathy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凌纯本就性格刚烈,此刻气得兀自冷笑不已,不过她旋即跟我解释道:“我不过是前2天让她有点下不了台,没想到今天你成了我们之间的棋子。没关系,柠檬,先待客户部试试,不行调你到我们策划部!加油哦!”她向我举了举拳头。
“嗯!没事的,凌纯!”我并不想一来就卷入无谓的办公室斗争中去,后悔就这样让凌纯大摇大摆地带着进公司了。
凌纯带我到行政人事部,与坐在里面的一短发圆脸女生聊了几句,便扭着腰肢离开。
女生叫小蕾,她眼神复杂地瞅了一眼我,拿给我几分资料,让我填好,又与其他几个新人一起参加岗前培训,如此折腾到10点多,我才被带到客户部,主管Cathy的办公室里。
Cathy终于抬头正眼看我了,脸部线条紧绷,眼神严厉,背部挺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凶,即使柔和唇色也没给她加分。
她紧盯我,却很快收回视线,说出的话也不甚好听:“林楠木是吗?我知道你是凌纯的人,但在我这里没有绿色通道这一说,这里也不是你做家庭主妇做腻了就来打发时间的地方。给你一个月试用期,过不了,照样走人。”
我正正身子,用手轻轻按压肚子,这些天饮食习惯的调整,运动的负荷,以及偏紧的套装,许久不穿的尖头细高跟鞋,都让我极不舒服,虚虚软软。
尽管如此,我依然压制不了心底窜起的火苗,试图用我能发出的最有力的声音道:“谢谢你给我的机会,但凌纯是凌纯,我是我,做不好我自然没脸留在这里。当然,也请你不要因为凌纯而影响到你对我的判断!”
她貌似很吃惊,但很快恢复如常,点点头:“那就期待你的表现!刘灿,进来!”
她朝门外喊了一声,不久进来一个高个黑瘦男生,她指着我对他说:“这是林楠木,你带她一段,就Tim接的那个卫浴项目,让她也参与进去。你带她出去准备一下,我们待会会议室见。”
刘灿像是没睡醒般,精神不济地眯着眼看了我一眼,向Cathy点点头,就将我带了出去,坐下,还没缓过劲,刘灿就过来通知要开会!
Cathy主持的会议。会上,她指着我对一众人介绍道:“林楠木,新到的AE,负责KS卫浴项目。”顿了顿,又看着我说:“之所以让你参与进这个项目,是因为目标受众就是中年人尤其是家庭主妇,策划部给到的创意也是讲述一个失去自我的家庭主妇自我救赎的过程,再融合品牌精神。”
末了,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我想,这些,你一定感同身受,更好地服务这个项目!”
她跟家庭主妇有仇啊?还有,这创意真烂!我狠狠地想。
2、
一个30岁的离婚女人,与一个35岁未婚且目前感情空档的女人,你宁愿成为哪一种?
或者说,哪一个更可怜/可恨一点?
我拒绝回答!
我已经过了依靠一道测试题或星座运势来测男朋友爱不爱我的年纪!
再说,离婚女和剩女,是吃你家米还是挡你路了,硬要将可伶、可恨的标签套在她们身上?
可我身边两位青春洋溢的妹纸却讨论得兴致盎然,而且答案直雷得我外焦里嫩。
“让我选的话,当然是离婚了。”设计部的萧然嚼下最后一块肉,回味无穷状,最后憋出这句话。
我惊得差点从餐椅上跌下来,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歪理!
“记得有个作家说过:女人一定要在35岁前把自己嫁掉,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离婚!”她又不急不疾地惊语。
“嗯,我也觉得!35岁未婚,太可怕了!”对面的桃子说,作出一个抹冷汗的表情。她也是AE,比我早到公司半年。
除去第一天Cathy的一些行为挺膈应人之外,其他的同事都挺nice,他们大多都很年轻,年轻到可以随心所欲地喜欢一个人或不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喜恶。
此刻我们正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中午餐,因为离得近,环境和厨艺也过得去,所以每到用餐时间场场爆满,这不,我们已经碰到几个公司的同事了。
“为什么?”我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离婚或分手,很可能是因为你遇上了一个人渣,无论怎样,双方都有问题。但一个资深剩女,嫁不出去,则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原因。”萧然居然振振有词。
“离婚,还说不定能赢一笔抚养费,孩子也是亲生的;35岁的女人,你想想愿娶她的大多是哪些男人?你可能生自己的娃之前,得先学会做后妈!”桃子也加进来。
我有点哭笑不得,却不便反驳,就像在我们的年少岁月里,父母苦口婆心告诫世道艰难,我们唯唯诺诺,但有几句听得进去?
哪个不是一路走过,哭过了,才悟到!
“可是,只是没有结婚而已,她们有什么问题了?”
“哎呀,林姐,亏你是过来人!呐,就她那样的。”对我的反应,萧然明显不满,伸手指了指我后面。
我转过身,随即看见了不远处等着取餐的Cathy,她一个人低头看手机。
“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35岁,公司最资深剩女,林姐你来公司也半个多月了,发现她跟谁合得来了?就连领导也不喜欢她,要不是她身上那股拼命劲,她早被挤下去了。”萧然竟然咬牙切齿道,“上次那个红酒项目,初次提案客户都过了,她偏跑到人家老总那里说可以更好的云云,回来逼着我们重新出创意,我们组加了足足一个月班呐!我们凌总跟她吵了不知多少次。”
“就是,我们不也跟着加?”桃子也插进来,朝Cathy看了一眼,此时她已经取好餐,往我们这边走来。其实Cathy保养得不错,远看不出实际年龄,就是人太冷,显得她身上没有丝毫人情味,这也是她在公司人缘不好的原因!但于我而言 ,倒没什么,毕竟她除了说话含枪带刺,其他也真的没为难我什么!
我们邻桌正好吃完离开。
“我赌她不会过来我们这边!”萧然笑道!
“我也是!不来倒好,省的老看她那张黑脸,老恐怖了!”桃子也附和。
果然,Cathy看到了我们,眉目清冷,没有犹豫地走向另一边空出的桌子了。
“我今天早上才被她骂了一顿,就因为没有及时将客户的最新意见反馈。这不才晚了15分钟吗?”桃子吃完手一摊,继续八卦,“所以啊,老剩女可怕又可恨,没有人情味,没有爱情,没有笑容,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她能嫁给工作吗?”
“可能,工作比爱情,更令她安心!”
“但我就是觉得她活该,孤零零的!”
“为什么觉得一个人就会孤单?”单身时是否孤单我没体会过,但两个人的婚姻中,两个人渐行渐远,有多孤独,我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萧然不满地嚷:“哎呀,林姐姐,你这种有老公疼身在福中的人,说话能不能顾及下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我并没有刻意透露自己的婚姻状况,只跟他们说我有2个孩子,他们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有个幸福的四口之家。
萧然说完,把剩下的一半饭菜往前一推,不吃了。
我看着她那副小身板,诧异了:“我才要减肥,你这又是闹哪出?”
“节制。我容不得它有半点走样,得善待我这幅皮囊,趁各零件功能处在巅峰时期,找好金主,不然,真熬成老女人就惨了,没人要啦!”她拉开椅子,背起小巧双肩包,站起来袅袅离开,杏色毛衣衬得她肌肤如雪,这样青春逼人的女孩,35岁会是什么样子?
中国劝禁女人缠足已一个多世纪,女人们早已有资本厮杀在男性社会里找资源,甚至一点不比男性逊色,也有足够的能力取悦自己,可她们,仍然在担心一个几千年来恒古不变的问题:怕没人要。
年轻的女孩怕没人要,愿意花大把的钱和精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已婚的女人因为有人要了而放松警惕;于是,便有了我这类的!
但即使是我这类的,也比35岁的Cathy更能得到善待?
如果Cathy只有25岁,大家或许能客观评价,她的所作所为,也只是一个工作认真严厉的上司形象,再严重不过是扣上一个“爱上位”的帽子,何至于现在这样,她发脾气、她苛刻、她追求完美,全因为她是“老女人”!
是不是,只要她是35岁,未婚,就连站在那里,也是错的?
这是Cathy在会上面无表情宣布新项目提案时间提前,全组加班时,底下的人一片哀嚎时,我脑里闪过的想法。两个设计男在嘟囔:“这老女人,真是连我们约炮的时间都剥削掉了啊!”周围响起一阵闷笑声。
“林楠木,”Cathy叫住我,“抓紧时间和客户过了画册的设计稿,下周要确保印刷出来!”
“好的。”
“还有,”她上前一步,盯着我看了几秒,居然微微笑了,“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尚可,差几天过试用期,可别出差错了!”
“嗯嗯!”我点头如捣蒜,如中了奖般在Cathy惊讶的眼光中雀跃地跑开。
3、
其实严格来说,过去几年,我并不是没工作过。
早在陈小楠1岁多的时候,我们曾把婆婆接过来,把陈小楠白天交给她,我去了一家出版社做编辑。
婆婆的童年恰好碰上上世纪中期那场触目惊心的灾荒之害,据她说她的妹妹和哥哥都在那时饿死。
童年经历让她对“饥饿”、“浪费”有种超乎寻常的恐惧感,所以3个月后,当我们第n次吃着她连煮了3天的菜渣,第n次看到陈小楠玩着穿着不知从外面哪里捡来的玩具和衣服,第n次因为不把水存起来冲厕所、一个个快递往家里送而被唠叨的时候,我礼貌却不容置疑地把她“请”回了家。
那时起,我又重新做回了全职妈妈。
也是那次,我们有了婚后的第一次小吵。
因此,几年后的今天,我重新工作,对老人是否能帮我带好两小只依然忐忑,即使那个是我的亲妈。
好在他们皆渐渐长大,对我的担心,陈小楠竟然拍胸脯保证:“妈妈,你放心,我一定在你回来之前听外婆的话,也帮忙照顾好妹妹!”哎,这小子什么话?意思是我回来后就不听了?
陈小木也走过来,帮我脱下高跟鞋,小手在我起泡的脚乱按一通,附和地嚷嚷:“我不要哥哥照顾,我也可以照顾妈妈和自己!”
无论怎样,他们的表现,让我全副身心地应付这份尚算艰难繁重的工作。
毕竟,我这种挂着“走后门”之名进来的人,要得到Cathy的赞许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个月我可谓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她,连凌纯也遭殃。
说到AE这个职位,好听点就叫广告执行,但经我这个多年家庭主妇全新解读后,我觉得这完全是个“和事佬”的角色。要“和”得好了,上至客户、老板,下至销售、项目、策划、设计以及各AE大虾小虾,皆大欢喜,普大喜奔;但若“和”不好,你就是个球!被扔来扔去,踢来踢去,谁都能找个理由给你喘上一脚。
我把这个荒谬的观点跟桃子说后,没想到她竟异常赞同,点点头:“你说得真对,我们就是个球!”
却没想到,我很快就沦为那个被“踢”的球。
KS品牌企业形象和产品宣传册制作是我这个月的主要工作。
设计排版方案几经波折,终于确定,接着就到了印刷出品阶段。
开印前,刘灿提醒我一定要让设计和编辑跟着校对检查!
我点头,有点紧张,不知为何,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印刷时,我和设计文案几个在印刷厂水墨味刺鼻、燥热的车间里,待了整整一天,结束时头昏脑胀到差点呕吐,可心里总算轻松了,今晚可以美美睡一觉了。
熟料,第二天就出了事。几千本画册拉回来,结果客户亲自验货,即发现里面有2个错别字,而且要命的是,涉及到生产地址。
我们都傻眼了!
“怎么这么低级的错误也可以出现?”几乎整个上午,方方面面的人,只要与这个项目相关的人,都对着我们吼这句话。
“我……”校对编辑丁丁快哭出来了,抽抽嗒嗒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林楠木,你是执行,这点事你也跟不好?Cathy,谁让你叫一个新人跟的?我们合作这么多次双方都非常满意,现在,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汤了!”销售主管Amy就差拍桌子了。
Cathy脸如寒冰般,一声不吭瞪了我一眼,离开会议室。
我脚步虚浮地跟在她后面,凌纯想拉住我,我朝她摇了摇头,这次,估计谁也救不了我。
一进Cathy办公室,没等她坐下,我主动开口:“我知道怎么做了,你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
“你知道?说说看!”她仿佛很诧异,却并没我想象中那样暴跳如雷。
“你……不是……叫我走人么?“
“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她冷冷地道,抓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了起来。
“我……“实在猜不透她的意图。
“我不理你是怎么想的。但现在你要走,也得把烂摊子给我摆平再走!“她摆了摆手,”事情要补救,等会继续联系印刷厂重印,款项方面我请,你和设计部的人再去跟,当心点,别再犯低级错误了。至于惩罚,这件事过后自然会有定夺。“
事情到了这步,我像被赶上架的鸭子,毫无反抗的余地。
4、
印刷厂在郊区,我们要转两路地铁,再坐5站公交车,最后坐面包车才到。
再在里面待了一天,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们饿得有气无力。匆匆和他们告别,我的那路公交车却迟迟未来。
天早已暗下来,黑压压的,不时有闪电倏然炸开,连人也吓得一惊一乍。
看来要下雨了,却截不到一辆车,我看看附近,都是村落,路人稀廖。
这几天的遭遇像过山车般升起又重重落下,心里也像泼了重墨浓彩般,被压得喘不过气,一百多斤的身体也觉得轻飘飘了。
雨很快来了,夹杂着狂风闪电,小小的车站牌挡不了我多少,不多时全身淅淅沥沥地也在滴水,而脚本来就累得生疼,便干脆脱下鞋袜,沁凉的水漫过脚面,瞬间打了个激灵。
就像每一次情绪崩塌之时,都极力地想抓住任何一根活命的稻草一样,我疯狂地抓出电话,看到凌纯,哆哆嗦嗦地拔了出去,不料手一抖,也不知拔对了没有,直到陈暖透着暖意的声音传过来:“柠檬?”
我懵了,本能地想挂掉,却又鬼使神差地,就那样听着他在电话里一声声地叫着,有疑惑到不耐烦再到焦急:“柠檬?怎么了?玩什么啊……说话……你没事吧?柠檬,你在哪里?”
算算时间,够了,我清清嗓子,强自稳住嗓音:“咳……喂……喂……我听不清!我不小心按错了,不好意思啊,就酱,挂了啊。”
顺手抹抹脸,可雨怎么大得如此离谱,抹也抹不完,还是苦的。
我再找到凌纯电话,刚想点下,却有来电,赫然是罗夕。
猛的接下,在他未出声前,噼里啪啦地喊出:“今天没时间去,抱歉。不过我想以后也不去了,没用的,所有的努力都没用的……”
在这个电闪雷鸣的晚上,我居然就毫无预兆地,失控地对着一个算是陌生的人又哭又喊,怎么看都像无理取闹。
很久,电话里才响起罗夕清朗的声音:“林小姐,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持续更新中,请关注我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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