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没兴趣考虑“失败”这种事情

上周，我应母校浙江省萧山中学之邀，回校参加红帆文学社成立三十周年纪念大会；借此机会，我把在海明威故居的一些关于育儿和事业的琐碎思考，写成了此文，并做了纪念大会的发言，和一场主题讲座。

以下，是我的一些思考所得。愿与诸位做了母亲的事业女性分享。

各位老师、各位学弟学妹们：

大家下午好！

感谢母校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逃离雾霾爆表的帝都。离开北京时，我敢保证我根本看不到第一排同学的脸，而现在回到这个校园，十多年前的记忆却都还分外清晰。这种感觉，真好！

十三年前，我加入了红帆文学社，从那时起，写文章、上辩论、编杂志，就成为了我学习之外很重要的校园活动。我还记得，大夏天的中午，在文学社指导老师的办公室里，大家一起写辩论赛的辩词，关心着一些看起来离学生们很远，却离社会很近的话题；我也记得，午休或是放学后，几个社友在一起攒红帆的刊物，你说这篇文字激浊扬清，我说那篇立意奇绝不凡……大概也是从那时起，我想当一名新闻工作者的愿望渐渐清晰起来。铁肩担道义，辣笔著文章。离开萧中后，我如愿进入了清华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后又进入了中国国家通讯社，成为一名真正的文字工作者。

然而，正如很多人所知，2015年的年底，我辞职离开了新华社，成为了一家科技创业公司的合伙人。于是，这一年都不停地有人问我：这是为什么？他们问，难道你不再喜欢写作了？难道你放弃了要用笔来记录时代的梦想了吗？

我对他们说：不，只是换了种方法而已，换了种方法试图去参与历史，去经历时代。

听到这里，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会不无担忧地问我：你可知道，你放弃的是一份多么稳定的工作？放弃的是多么光明的前途？你是不是把创业想得太过美好，万一失败了，可怎么办呢？

我特别理解这些来自周遭的好意，他们那么设身处地地替我着急，替我想。所以我一直也没找到太好的回答，去回应这些沉重的关爱。

直到今年十月。

我带着不满一岁半的娃，去了加勒比海度假。在古巴哈瓦那的郊区，我抱着一个20斤的胖娃，哼哧哼哧地爬上山坡，造访了作家海明威的故居，和他常常流连的海边酒馆。

酒馆窗户迎着港口，港湾内风平浪静，岸边西班牙殖民风格的建筑，早已被生活的柴米油盐笼上了平庸的色调。远处加勒比海的海面，也泛起温柔的光芒。大概，这样的场景，才是我们生活最真实的底色。据说当年，海明威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位渔夫，从而以他为原型，创作了传世名篇《老人与海》。

古巴经历了多年的经济封锁，物资奇缺。这样的小酒馆，即便在如此炎热的午后，也是没有空调可开的。我就坐在湿湿热热的酒馆里，怀抱着一个呼呼睡去的人肉小火炉，《老人与海》的那些情节，和热浪一起，向眼前袭来。

第一次读，大约是在中学。既不觉得语言有多美，又对情节颇为疑惑——这都80多天没打到鱼了，干嘛还不放弃？抓到了鱼结果还被鲨鱼吃光了，这也太悲催了。这是一本鼓励人要努力的书吗？还是劝诫我们不要太执着，人生到头来反正是一场空的文章呢？

第二次读，是在大学。我读到的是，积极的进取，不屈不挠的行动，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行动本身，人最大的战斗，就是和自己。

第三次读，就是在我刚刚生下宝宝，准备离职之前。这一次，我读到的是老渔夫与命运作殊死抗争的悲壮和崇高，是一种生命的悲剧意识。

如果说，未知是恐惧的来源。那么我们的恐惧，恐怕并不来自于不知道未来的人生会怎样；而恰恰来自于，我们不曾知觉到，人生的真相其实就是《老人与海》那样的，而我们一直拒绝去承认罢了。但只有承认了、接受了，我们才可能真正去注意到，命运降临之前，一个人可以去试试那些全新的开始，这才是人生全部光辉和意义的体现。人作为一个三维世界的生物，只有在命运里去经历时间，才能试图超越三维地来看到自己，看到人。

所以，我特别喜欢《创业维艰》这本书里的一句话——创业最大的失败就是成功。

那天下午，在海明威的故居里，我看到一段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感言，他说：写作，充其量，不过是孤单的人生……对真正的作家来说，每本书都应该是全新的开始，他再次尝试未可及的新东西。他应该总是尝试自己从来不曾或他人做过却失败的东西。然后有时候，运气好的话，他会成功。

这样一段话，莫名戳中了我的泪点。我忽然觉得，这是最好的，让我来回答周遭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我要在一份工作顺风顺水、得心应手时，放弃它，选择一场更大的未知和挑战。因为，在前者那里，我看到了岸；而后者，是海。

那个下午，我的娃就蹲在我身边，摆弄着海明威故居外庄园里的石块。他试图把一个石头搭到另一个上面，却总也做不到。为了能拉着他赶上回城的车子，我蹲下来试图帮他尽快完成这次搭建。然而他却恼怒地推翻了我帮他搭好的石头堡垒，甚至要把我从他的身边推开。

这时，我记起一位学心理学的朋友曾对我说的话：你的娃要的，不是做到，而是他自己去做。因为，他是从做里，慢慢看清楚的这个世界，慢慢看清楚的他自己。

是的，而且我相信很多父母和我有一样的发现，一个初生的生命，竟然是可以忍受他的大部分尝试，都是以失败告终的。但这根本不影响他继续试错的努力，以及继续试错给他带来的享受。他仿佛从不害怕失败，或者说，他完全没有在乎过，也根本没有兴趣去考虑“失败”这种事情的结尾。

这样的生命本初状态，和海明威在人生末年的感悟，何其相似。

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智慧。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常常容易忘记。

而恰恰是文学，要感谢文学，让我们有机会，在人生中机缘巧合时，借由对别人人生的讲述，去再次发现它、触摸它、感受它，并试图去实践它。

如果说雾霾是伴随发展而来的、无法逾越的伴生物，那么至少还会有风来时，让我们重见蓝天。而文学，大概就是这样生命力的那阵风。

在风里，我们看见别人，我们也试图洞见自己。

（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