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说:我要给李天生个孩子。
那以后的几年里,我和琳琳都是越来越忙,虽然在一个科室,因为病房分散在住院楼的各个角落,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具有卫生部认定的副教授资格,但是和大多数同事一样,仍然高职低用,做着主治大夫,在各个病房无休止地轮转。
在没有机会登台歌唱的时候,一个人能做的就是等待。于是,我将更多的精力用来陪伴女儿的成长。琳琳不服气,她说,不能让这把手术刀闲着。
琳琳耍着一把手术刀,不断在全国各地大小医院开拓自己的业务范围,她说赚钱是一方面,辛苦医生一个人来回坐火车,就不用两三个家属呼呼啦啦地陪着病人来回坐火车了。而且一个协和医生能同时养活几个小医院的妇产科,那种成就感是普通人很难体会的。
琳琳先后买了新车,换了大别墅,整个人不再愤青,也没有时间颓废,似乎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和自信。她的宝马很快就开到几十万公里,廊坊、大同、保定、秦皇岛这些短距离的医院,她都自己开车去,有时候一个周末走好几家医院。
除了偶尔找我吃饭,喝酒,爬景山逛北海闲聊天,琳琳再也没有找我做过人流,看来我放的避孕环起作用了。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什么能力和能量的人,孤身一人漂到北京,没有任何人脉和复杂的社会关系,除了帮朋友做做人流,做做思想工作,再没其他本事了。
2010年9月,作为一名援疆干部,我被中组部派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医院进行一年的援助工作。通知来得匆忙,我也走得匆忙。我推掉很多亲朋好友的饭局,只和琳琳吃了一顿饭,暂作告别。
吃到饭后甜品的时候,她说:“明天你还上班吧,帮我把子宫里的环取了,我要给李天生个孩子。”
“啊?!”我听了大惊失色,“是谁改主意了?你俩不再丁克家庭了?”
“李天呗,最近一年他变化特别大,看到别人家孩子就挪不动腿,拿过来又亲又抱的,让我也给他生一个。你没注意吗?今晚吃饭,我一根烟都没抽,我已经推了外面的一切手术,戒烟戒酒,每天一片叶酸,准备当妈妈了。”
“当初干什么去了?你属牛的,咱俩同岁,今年都37了,孩子这东西是想生就生得出来的吗?30岁以下女性,每个月经周期自然受孕的概率是20%25%,而40岁以上的女人的受孕几率就只有1%了。”
“我知道,最美好的生育黄金时间已经被错过了。但你说的这个也只是个概率问题,只能说明35岁以上的受孕几率低,不能说明我们绝对怀不上是吧?从理论上讲,女性只要没绝经,就有怀孕的可能性。再说了,不努力一下,谁知道行不行呢?”
“都是李天个人的主意吗?你这么有主见的人,怎么什么都听他的?”
“我自己也想当妈了,早些年不懂事儿,一心想着事业,奔着挣钱,现在大别墅好汽车都有了,家里空荡荡的,就觉得缺点什么。”
“35岁以上生第一个孩子算高龄初产,高危妊娠懂不懂?就算你能怀上,妊娠高血压、妊娠糖尿病、难产、产后出血的风险都成倍增高。而且,万一生个傻孩子怎么办?”
琳琳说:“这个我当然也知道了,人生总要抱着好的希望才能活下去嘛,我就觉得,生傻孩子这种事儿不会落到自己身上。你看我和李天多聪明,我就不信我们两个能生出傻子来。”
我说:“大导演谢晋聪明不聪明,艺术细胞多不多,他还生了傻孩子呢。这跟聪明不聪明没多大关系。先天愚型的孩子,父母都是正常的,那种父母真傻的,就生不出来孩子了。我看你还是别冒险了,好好做你的丁克吧。”
琳琳说:“唉,虽然我做妇科肿瘤的,但是这些基本的生育知识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劝我是为我好,但是李天太想做父亲了,我愿意试试,就算为了爱,为了我们的家。”
我办好短期离院手续,收拾了在协和的全部家当,临下班之前,把琳琳约到计划生育的小手术室,帮她取环。
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要生而卵不再
半年后,我从乌鲁木齐飞回北京过年。大年初七,琳琳下夜班,约我吃饭。刚点了菜,她就掏出一根烟,娴熟地翻出打火机点上了。
我问:“怎么又抽烟了?不是要封山育林生孩子吗?”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眼圈儿就红了,说:“没戏了,怀不上了。”
“这才半年,你怎么就放弃了,怎么也要试满一年再说啊!”
“你走了以后,我就来过一次月经,抽血查了几次女性激素,雌激素都几乎测不到,LH和FSH都超过40,你猜我怎么了?”
这还用猜吗?连续几次的激素水平测定和连续几个月不来月经的临床症状,基本可以诊断为卵巢早衰了。女性40岁之前,由于卵巢内卵泡耗竭或者被破坏,或者因为手术切除卵巢,而发生的卵巢功能衰竭,统称为卵巢早衰。
按理说,每个女孩子出生的时候,上天都赋予她大概400个卵母细胞,这些卵泡用一个就少一个,有的女孩子可能只摊着200个,所以三四十岁就绝经了。出门诊的时候,我还见过13岁初潮、18岁就绝经的女孩子,她摊着的卵泡可能更是少得可怜,找谁说理去。
少部分病人可能是由于患上了免疫性疾病,发生自身免疫性卵巢炎所致。人体系统一旦出现紊乱着实可怕,这些女性体内产生的毁灭性自身抗体,专门消灭自己的卵巢组织;另外,盆腔放疗或者全身化疗对卵母细胞也有损害,儿童期感染腮腺炎病毒,可能同时发生卵巢周围炎,破坏卵母细胞,导致女孩子在成年后的某个阶段发生卵巢早衰。
“你才多大岁数啊?老天爷对你也太不公平了。”我说。
“老天爷做事确实不公平,不过我的这个可能怪不着老天爷,应该是后天作出来的。我喝酒、抽烟、还熬夜,都对卵巢不好。上夜班的时候是因为工作没办法,要熬夜。不上夜班的时候,就写论文写标书,为职称晋升熬夜。而且,我小时候得过很严重的腮腺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病毒是最容易破坏女孩子卵巢和男孩子睾丸的。小时候还看不出啥来,成年后才可能出现生育问题。”
“你小时候得过腮腺炎?没听你说过呀。”
“我原来也不知道,年前我爸死的时候,我问我妈才知道的。”
“你爸,去世了?”
“嗯,急性大面积心梗,说心口难受,送到医院的时候就不行了。”琳琳边说边使劲儿抽烟,呛得自己一个劲儿地咳嗽。她快速地抽桌子上的纸巾,狠命地擤鼻子,我知道她在哭,只是不愿意让我看见。
“太突然了,你爸才60出头啊。”
“谁说不是呢,我爸退休后最大的梦想,就是周末几个孩子都回家吃他做的饭,然后陪他打麻将。最近几年,我每个周末都往外跑,总觉得把钱挣够了,再陪他也来得及,没想到,他一撒手说走就走了,还不给你机会了。人世间有的事儿是不能等的,比如尽孝,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难过极了,忍不住跟着抽泣起来。窗外,建外SOHO的写字楼上,闪着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广告,其中一条粉红色调,暧昧柔暖地闪烁着“卵巢保养,延缓更年期,做不一样的女人”的字样。
琳琳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卵巢保养”几个不断闪烁和诱惑的大字。
她擦了一把眼泪说:“这世上,竟然真有傻老娘们儿相信延缓更年期的谎话,那些帮你按摩肚子、朝你肚脐眼里又是抹精油又是发气功点穴位的外地打工妹,连卵巢长什么样儿、有几个、在哪儿长着都不知道,经过简单培训就能蒙有钱人的银子。唉,真是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与其把大把的钱交给那些高级会所,做一些无用功,还不如啥年龄就干啥事。人生还有一件事儿是不能等的,那就是生娃,孩子这东西真是怪,你不想的时候总来,你要养一个的时候,卵巢却告急说,没卵了。”
“报应啊,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是不做掉,现在都上初中了,第二个要是不做掉,和你家闺女一般大,最小的那个不做掉,现在也该上幼儿园了。张羽,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呢,我怎么不知道人会变的呢?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衰老,还是提早衰老呢?”
“人心变了?什么意思?你家李天不会嫌弃你不能生育吧?”我惊讶地问她。
“那还不至于。我是说,丁克不是骨子里的基因,也不是宗教信仰,那玩意儿真的是说变就变啊。我那两个卵巢,这下子彻底名存实亡了,不光没用,放在肚子里还成了两个定时炸弹。65岁以后,卵巢癌的风险不断增加,我的那个子宫,没有卵巢的滋润,彻底凋零枯萎了。我没有生育过,像你以前说的,子宫内膜癌的风险也升高。我没喂过奶,乳腺癌的风险也升高。呵呵,你说我将来会怎么死呢?哪个更舒服一点儿?”琳琳苦苦地冷笑着。
“快别说了,大过年的,不带这么咒自己的。”我赶紧制止她。
世间万般皆苦,唯情色最苦。说到底,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是永远无法平等的。男人只要那东西还能硬,差不多大半辈子都能生育,女人呢,也就那么短短一二十年。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现场直播,不能回放,更不能重来,女人,迈出每一步,都要想好,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知道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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