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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1岁，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妈突然给我打电话。
语气还是柔柔弱弱的语气，态度还是那平平淡淡的态度，她说：小五，我决定跟你爸爸离婚了。
当时我根本不信，觉得肯定是个恶作剧。我说好啊，我支持你！直到晚上我爸给我打电话，沮丧得像放了半年的葱，我才发觉这事情是真的。
那时候也没什么课，我假也没请就买了火车票回家。我知道爸妈的事是爸妈的事，他们能给出合理的理由，我绝对接受。可是我在火车上想了一夜，实在想不出他们出过什么非要离婚的事儿。
别人的爸妈有过很多很多问题，争吵、冷漠、找外遇、争财政大权，我家从来没有过。叔叔阿姨都说我爸妈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妻，我妈贤惠脾气好，我爸老实又开朗。我从没见过他们吵架，也没见过摆臭脸或是冷战。我爸每天下班回家，就跟在忙着做饭我的妈屁股后面，把一天出了什么事悉数讲给她听。有什么好笑的事啦、有什么人不厚道啦、什么事情出了岔子啦、有谁惹他生气啦、有什么工作机会觉得自己争取不到啦。
我妈总是认真听着，帮他骂讨厌的人，给他出主意，每逢他没自信、感觉沮丧的时候，我妈总是鼓励他，夸他，跟他分析事情会有什么转机。
小时候，常常是我和我爸在打电脑游戏，开怀大笑，我妈在做饭打扫卫生，经过时对我们笑一笑，或是看一眼评价一下战局。长大后见识了别人的父母，我开始觉得，我爸在我家好像也是个小孩子，就像是我的哥哥。他跟我一起玩，周末跟我一起睡懒觉，跟我抢着对我妈唠叨一天发生的琐事。
别人家的父母吵架的事，大大小小的，我妈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男人不做家务要吵一架，男人工资不上交要吵一架，男人出去喝酒打牌夜不归宿要吵一架，男人和别的女人开开玩笑也要吵一架，这些事我妈都不在意，还跟着我爸一起开玩笑。我爸从来不交工资，喝酒回来高高兴兴给我妈讲有意思的事，我妈也听得高高兴兴，哪个女的漂亮啦、哪个女的聪明啦，也都一概告诉我妈。
因为我爸像个小孩子，在家说话开玩笑没正型，常常嘲笑我妈，说她笨手笨脚啦，说她长得难看啦。我妈从来不生气，就用手里的毛巾甩他一记了事。
这些和谐的往事历历在目，可如今，却三个人坐成三角，在讨论离婚的问题。我们家的猫小七睡在一边儿。
我妈说：闺女这么大了，也不用考虑跟谁，咱们也没啥财产纠纷。我搬到我名下那套房子里就是了。离婚了还是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她这话说得很和气，神态如常。可是我爸明显搞不懂何来如此晴天霹雳。连我爸都不明白，我又如何能明白。
我问，总有个原因吧？
我妈说：我这辈子过了一大半了，实在想为自己做件事。
为自己做件事？这是什么诡异的理由？
临回来之前我把这事跟我宿舍的姐妹张晓婉说了，她说真奇怪。到了这个年纪离婚，都是男方有了外遇，女方想到自己年老色衰，宁死不答应。她说：你爸不会有外遇了吧？
我连连摆手，我说我爸不但没有那个胆，连那个心都没有。她说，你怎么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突然问我爸：你不会有外遇了吧？
我爸像中弹一样猛的抬起头，大声说：我要是有外遇，出门就被车撞死！
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我想了想又问：妈，不会是你有外遇了吧？
我爸瞪大眼睛，一脸悲愤的盯住我妈。
我妈无奈的一笑说：你妈又老又丑哪来的外遇啊！
我爸像个孩子一样嚷道：胡说八道！我们单位的老孙每次一起吃饭都盯着你看！难道是老孙？！
我妈瞪了我一眼说：这死丫头就会把事情复杂化！
我只好有气无力的说：好啦，我相信我妈。妈，你也不老不丑。
我爸又像个半年葱一样蔫下去。
我妈生我的时候才19岁，哪里老。她只是不打扮，不保养，在家里蓬头垢面的，出门也只是梳梳头穿点干净的衣服。
我接着说：妈，你提出这么大的事，你不给我一个解释，你也得给我爸一个解释。你看我爸苦逼的，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说说看啊，你连个机会改正的机会都不给他啊。
我爸跟着我的话，继续看着我妈，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里满是赞同。
我妈说：小五，你觉得你爸有哪里不好么？有什么需要改的么？
我摇了摇头。转念一想，总得说点什么开个头啊。
于是我说：我爸跟小孩似的。
我爸死死瞪了我一眼。
我妈笑了：跟小孩似的没什么不好，多可爱啊！
可爱你还要跟他离婚啊？你舍得嘛你？
我爸立刻复读机道：你舍得我啊你？
他梗起脖子，带着哭腔说：我告诉你！我不跟你离婚，我有错我改，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也能接受，反正。。。我不跟你离婚！
我妈好像重大的决定和毕生的心愿遭到了阻挠一样，长长的叹了口气。三个人无言的呆坐了几分钟，我妈起身进了厨房。
我看着我爸的样子真心疼啊，他就像一个从小被妈疼被妈爱的小孩子，好端端的突然被告知，我不要你了，你是孤儿了。他搞不清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小心脏哇凉哇凉的。他也站起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过了好长时间都不出来。
我到厨房跟我妈说：你去劝劝我爹啊，他都关在屋里半个小时了。我帮你看着锅。
我妈把炖得鸡拧了小火，擦擦手进了房间。
我当然没忙看锅之事，而是爬在门上听。
我爹哭了，一个老爷们，四十好几了，工作也小有成就，长得也人高马大的，却在屋里关起门哭的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他说：你就这么想离婚，就铁了心扔下我一个人啊？
我在门外也掉了眼泪，真想抱着我爸的头哄他别哭别哭宝宝乖。我知道我妈肯定已经在这么干了。
我听见我妈柔声细气的说：老徐啊，你二十岁就跟我谈恋爱，到如今闺女都快大学毕业了，连别的女人大腿都没摸过。
我爸叫道：我摸过！
我妈说：你舅妈大腿扭了你帮她按摩那也算啊？
我舅妈不是女人啊？你还想把我推到别人那儿？谁我都不稀罕，我跟谁都不熟！你跟我离婚，我怎么办啊？我再也吃不上炖鸡腿了（哭的愈发惨烈）。
半天，只有我爸的抽泣声。
我妈说：你跟我在一起之前，自己住单身宿舍，什么饭不会做啊。以前你还做鲫鱼汤给我喝呢。她又叹了口气说：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我爸的抽泣声渐渐没了，他们俩在屋里沉默着。
吃饭的时候，也没人说话。我觉得如坐针毡。
吃完饭我妈要收拾碗，我爸突然叫道：你别动，我去刷碗。
我也突然叫道：你们都别动，给我坐下！
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乖乖坐下。
我说：妈，你提出离婚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们都不接受。当然这事不干我屁事，但是我替我爸不接受。不过呢，你这想法也不是完全不能实现。咱家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你先搬过去，你们俩分居一阵子，冷静冷静，像你说的，这段时间我爸有事还能给你打电话。但是爸你也不能撒开了给我妈打电话，人家想要自己的空间，你给人家一点自己的空间，不然我妈分居的没意思，以后就不回来啦。
我爸想了半天说：那也得有个时间限制吧，不然分居得没完没了我都死了，跟离婚有什么区别？
我妈说：那就五年吧。
我爸又跳起来：五年？五年我就默默死在家里了！
我打断他：爸你别老把死挂在嘴边儿上，不嫌晦气！妈，五年也太长了，五年以后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咱们就两年吧，你们俩随心所欲过一段属于自己的日子，万一双方都遇见更好的了，到时候再离婚也不迟，也不至于弄得伤心欲绝的。
我爸说：我看你妈已经遇到更好的了，憋着劲要改嫁呢！
我妈又叹一口气，学嘴道：我要是改嫁，出门就被车撞死。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爸被巨大的打击压弯了腰，整天不言不语，下班回来谁都不理。我在家又呆了半个多月，帮我妈搬家，又整天给我爸做饭、帮他收拾屋子，真把我累得够呛。
我妈说：小五，妈任性，辛苦你了。
我说：你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别扯这些没用的。
我爸说：你看你妈有没有跟别的男的勾三搭四？
我说：我老去突然袭击，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我爸又说：你帮我盯着点，发现了就赶紧告诉我，我去揍那傻逼养的！
我哭笑不得的说：你还真怀疑我妈有外遇了，你自己不是老说她又老又丑黄脸婆么？
我爸说：是啊，她就是黄脸婆。真有外遇，我才要离婚呢。我现在黄金单身汉，什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找不到啊我！
我实在懒得搭理他了，到了这个地步，嘴硬个屁。
这期间我还给我妈的闺蜜马阿姨打了个电话。马阿姨说让我自己去问我妈。
我只好又自己去问我妈。花猫小七正在洗脸，搬家的时候，我爸极力争取留下小七。这俩人现在不用争夺我的抚养权，竟然煞有介事的争夺小七的抚养权。我担心小七跟着我爸会被饿死、会被眼屎糊瞎，不幸的人已经够多了，小七不能再被牺牲了。于是竭力帮着我妈。结果小七就在新家过上了幸福生活。我磕着瓜子，喝着我妈煮的奶茶，声色俱厉的说：现在我爸不在场，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我跟你是一头的你不知道啊，有什么破事我不能帮你兜着啊？！
我妈一脸窘迫：小五你别逼问我，我这些零碎的事跟你毛丫头实在没脸细讲啊。
我怒道：毛丫头？你拍拍胸脯自己想想，你敢说我不懂事？我还是小屁毛丫头？
她说：你还没有男朋友，这些事说了你不能理解。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理解啊？你要是再不说我就把马阿姨绑架，插竹签子灌辣椒水逼问！
我妈一挥手：算了算了，回头咱们俩叫上马阿姨一起喝个茶吧。
马阿姨是我妈的发小，出生就在医院的隔壁床，生日也没差几天，幼儿园、小学、中学、中专都是一个班，我妈生我的时候，马阿姨也在里面陪着；那时候马阿姨还是个姑娘，而且还晕血，当场就晕过去了。两个人从小耳鬓厮磨长大，互相没有任何秘密。
马阿姨和妈性格不一样，又泼辣、嘴又快。她人漂亮，但是脾气坏，又挑剔，愣是快三十岁了才嫁出去。她老公是个老好人，点头哈腰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婚后她生了个儿子，如今还是小学生。她和我爸多年来互相看不顺眼，据说还大打出手过。
这天喝茶，马阿姨打扮得好像28岁摩登女郎，长长的头发拉的溜直，一下一下甩到肩后。在咖啡屋一坐下，就点起一支烟来。
先来了顿：小五我几年没见过你啦，一看就是大学生了，长得这么漂亮，就是赶不上你妈年轻的时候。
我跟她斗嘴：阿姨你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什么叫我妈年轻的时候，我妈现在就难看啦？
她指着我妈恨铁不成钢：她好看个屁，你看看那头发，你看看这破衣服！
客套半天，转入正题：“小五，你妈日子过得多苦你可不知道。她小时候跟我差不多，有一次在大雪天跟你爸吵架，鼻涕一把泪一把跑到我这，跟我说甩了他一个大巴掌，发誓要跟他分手。结果这个怂人，什么都只是过过嘴瘾，到现在生了个崽子都这么大了。”
马阿姨叫我是崽子也算叫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谁不是个崽子。
我妈说：你没交过男朋友，你不知道，跟一个傻了吧唧的老爷们过日子，有多少委屈受。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迁就。谈恋爱的时候，我跟你爸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你爸那时候年轻气盛，有点二百五。我一直一直都想分手，直到我怀了你，这辈子跑不了了。我就想，吵过这么多架，没有用。道理都说不通。还不如不要吵了。既然要过一辈子，那就把委屈都忍了。吵一架还这样，不吵架也这样，吵架还伤感情，还不如别吵架。所以我再也不跟你爸争，什么都让着他。他的毛病我也不说他，早晚自己能发现。
小五，你估计没看出来，妈妈是个大醋罐子。你上初中的时候，有个迈阿姨来咱们家吃饭，你记得么？她年轻漂亮，又聪明又机灵，给你爸爸当助理，你爸爸整天回到家夸奖她，三天两头请她吃饭。其实你爸老实，他不会干对不起我的事。只不过心眼子太实。
马阿姨插嘴道：什么心眼实，那是缺心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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