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小孩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爱躲在卫生间里玩手机。
一般都是逛淘宝,买一堆衣服,寄过来后穿不了,又怕被先生看见责怪浪费钱,便胡乱塞进衣柜里从此遗忘。
后来,不得不接受自己75公斤不可能再穿得上漂亮衣服的事实,开始拼命地给小孩买衣服。一箱一箱从美国海淘回来的童装,给家里人撒谎说是别人送的。一会儿是同事一会儿是朋友,有时候说得人物都重了,自己转过身来吐吐舌头,幸好他们也没有发现。
反正总要找一种方法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不然感觉自己憋屈的快要爆炸——不能思考,不能睡觉,不能有大段大段空白的时间来供自己读书或写作,都让我觉得自己已经玩完了。
书桌上的电脑早已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婴儿用品。不小心碰翻暖奶器里的水和舀奶粉撒的到处都是是常有的事。想任性的手一横把这些东西全抹到地上去却还没有如此的勇气——究竟不是活在戏里的人。后面的事情不可能被剪辑掉,只能在家人的斥责声中硬着头皮把破碎的东西收拾起来,又麻烦又囧。
产后抑郁的女人从来不少,我想我就是其中一个。
二
不是这样的,一年前不是这样的。
当我在医院里拿到检查结果时,我曾因为上面的一句“恭喜你成为准妈妈”而激动地站在走廊上哭,给先生发的告知短信最后也变成了群发。
是啊,我要当妈妈了,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哪怕后来我害喜害得严重,一天要吐好几回,我仍然觉得很美好。
怀孕一个月就穿上了防辐射服,坐车穿逛街也穿,明知电视台曝光过防辐射服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但还是要穿。好像它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顶皇冠;遇到同样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彼此像是地下党员对上了暗号那样会心一笑;遇到抱着小孩的母亲,都会主动上前去攀谈听听她的育儿经(然后在转身后对先生说我们的小孩应该更加可爱吧);遇到不愿意生养的女人,都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好久,“人怎么可以没有孩子呢?那是你生命的延续啊……”说得我好像经历过似的。
吃再多甜点也不用担心胖了以后会被人嫌弃,无所事事的同一群老头老太太坐在药房门口的椅子上,也不觉得虚度光阴。拖稿可以跟编辑说最近身体不适,坐公车的黄位子再也不用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看见老弱病残孕及抱小孩的乘客就逃跑。
这真是人生中最肆无忌惮的一段时光,真想学着日本电影里的人那样仰着头背着手说“ぃぃね~”。
反正,很幸福就对了。
三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所有的幸福都是幻觉。那不过是一场长达十个月的末日狂欢。随着三月里某个黄昏她以吸吮手指的娇憨姿态出现,狂欢结束。
少女时代落幕。享乐接近尾声。剩下的只有每日凌晨她准时醒来的啼哭声。
抱着她在漆黑的屋里来回走,手掌机械式地轻轻拍打她的背。窗外的月光把她的眼窝照得又大又深,突然觉得她的样子好可怕,一刹那竟以为她是被鬼娃娃花子附了身,用这样天天吵夜的方式来折磨我。
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安静下来。
房间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夜晚恢复它本来的面目。庆幸今日的哭战又被我坚强地挺了过去。
会慢慢好起来的,医生说过,刚出生的婴儿都有这么一段日夜颠倒的生活。我安慰自己道,这是每个母亲必经的过程。
蹑手蹑脚地把她放回小床上,这下终于轮到自己休息。
先生这时打起了鼾……
真想去死。
四
长期失眠让我的神经濒临崩溃。灵魂和灵感像是被医生连同孩子一块儿从肚子里剥离,徒留一副麻木不仁的身体。
棉布条纹连衣裙、系鞋带的牛皮鞋、情节缓慢的电影、过于密集的文字……所有曾经让我着迷的带着文艺标签的事物,都让我感到力不从心。
用网络上的一句流行语来说就是——“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和朋友去看舞台剧《猫》,妄图找回原来的自己。可是演出结束,台下掌声雷动,朋友甚至感动得胸口此起彼伏。唯有我,被这样一个热闹的世界抛弃。
回不去了。
唯一能接受的是韩剧。对相貌英俊的男主角和灰姑娘式的情节深深着迷。也许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拥有这一切,所以只好沉溺在虚幻的理想主义世界中无法自拔疯狂意淫。
随时都在用手机看,上厕所也看,吃饭也看,喂奶也看。一部接一部,根本停不下来(真该去给那口香糖做广告)。
喂奶时把手机立在桌上,小孩听到声音也拧过头来好奇的盯着屏幕。只要她不吵闹如何都依她。
那就一起看好了。以为终于找到了一种和谐的相处方式。
五
曾经赌咒发誓自己会做一个好母亲。
“我会耐心的教导她,让她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总对别人这么说。教育孩子的理论也是一套又一套,恨不得去做老师,把全天下的熊孩子全部调教成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这种盲目的自信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许仅仅因为我看到可爱的孩子就想抱抱亲亲,总铆着朋友把孩子借给我实习当母亲。
我从一开始就对孩子有着错误的定位。我只是把她们当玩具。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这个活生生的玩具再怎么让你闹心都不能退货点差评。没有人能对你的决定负责,这是一锤子的买卖。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儿保医生说:“孩子的眼睛散光,一定是家里的灯开太亮了。”
我没有接话。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竟然让她陪着我看手机。
我和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没两样,为了自己的快活忽视孩子的成长。
我慢慢回过神来。
六
我为什么硬要回到过去呢?我不过是贪恋青春岁月里那些被梦想矫情掩饰过的欲望,及贪图花样年华里那些以爱情之名放纵过的鱼水之欢。
我应该学着适应现在的新角色才对啊。我是一位母亲。
开始花时间陪她玩耍。带她去街心花园接触其他的小朋友,带她去排队坐摇摇车,带她去菜市场看鱼,带她去参加社区举办的婴儿爬行比赛。
收起平日里漫不经心的处事风格,像个和善健谈的胖女人一样,跟同是带小孩的母亲想方设法透露自家小孩是天才的蛛丝马迹。
常被误以为是全职太太,被邀请一起去抢购超市的打折用品,参加儿童摄影的团购活动。
穿宽松的大T恤,头发好几天不洗也没关系,没人注意到我,和孩子的纯真无邪比起来,所有的修饰都显得多余。她便是我最好的修饰——无论何时出门,都把她打扮得像公主,一路上都有人对她侧目。“真可爱啊。”听见这样的夸赞我很有成就感,比听见别人夸自己更加的高兴。
好像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妈妈曾经说:“死了也不要紧,你替我活着呢。”
当时觉得她好夸张,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种安心。
我的血液仍然在这个世界潺潺流动着。我的血液里藏匿着我不死的精神。
七
她开始只爱我。因为我对她格外的宠爱。
只要有我在,我永远是她不二的选择。吃饭、睡觉、上街,只能由我带着。出门坚决不坐推车,哭着向我伸出双手。家人都阻止说:“不能太迁就,以后有得你辛苦。”但一看到她渴望巴巴的眼神又心软,只要她开心就好,我真的都无所谓。把她抱起来的一瞬间,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隐隐抽泣,好像是在委屈地责怪我怎么才来。很依赖很依赖我的样子。我从未被这样需要过,突然感到很满足。
这种满足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像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开出一朵明媚的花。
整个宇宙都被照亮了。
真不敢想象我产假用完回去工作了她要怎么办。
应该是我要怎么办?我会想死她的。
不能辞职。还不到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我需要挣更多的钱让她过更好的生活。
所有以前在朋友面前说的,女人不能只围绕着小孩打转,必须得有自己的事业才能拥有尊严,都是在大放厥词。我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先生是老实本分的工薪阶层,有房贷要还,有车要养,我自然没有当一个全职太太的资本。
能陪伴孩子长大是多么幸运的事啊,谁还会去嫌弃?
八
想尽各种办法拖延回去上班的时间,但所有的挣扎都是负隅顽抗,该来的总会来。
清晨离开时,都要躲着她,不然她会撵路,到了楼下还能听见她的哭声,简直有点撕心裂肺。一有空就逃班回家看她,如果她正好在楼下玩耍,看见我的意外出现,会尖叫着向我奔来,走路还不稳,途中不小心摔一跤也没关系,爬起来继续摇摇晃晃地以“奔”的姿态靠近我。
直到她一岁零三个月时,有一天听见我进屋唤她的声音,原本躺在床上被奶奶哄着午休的她,突然坐起来,叫道:“妈妈?”
这是她第一次叫妈妈,我听得很清楚。
妈妈……
多好啊!
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被告白?被求婚?不,还差点什么。
未曾经历过的人,任凭我怎样去形容也是无法完全感受的吧。
抱她起来使劲亲,说:“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妈妈。”她眉毛一挑,说:“爸爸。”
学会调皮了。她长大了。
九
她长大就意味着我在老去。
以前很害怕老去。害怕眼角的鱼尾纹和松弛的皮肤在我身上像墙壁上的蔓藤一样逐渐蔓延。“年老色衰”这四个字听起来都像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还不如在最风光的时候死去,把漂亮的容颜及清朗的笑声都镌刻成永恒。
现在想起来多么幼稚啊,简直就是一个典型的文青在无病呻吟。生命本身就是无与伦比的美丽的,只要活着,不管你是山林的野草,还是温室的花朵,都是在经久不衰的绽放着直到下辈子的太阳照样升起。
既然青春留不住也没关系,至少,你还能在青春里留下一个孩子。
你将陪她一起度过她的也是属于你的下一个青春期。
到时你会用酸溜溜地语气说:“那个爱打棒球的小伙子和你老妈的初恋情人差远啦。你老妈的初恋情人叫‘流川枫’,长得像宋钟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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