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养了我们千百年的传统文化艺术,在经济为先的当下,被功利化地抛到了一边。而或许就是这样的认识误区,让孩子与生命中的美好和机会失之交臂。常爸邀请著名国画家、教育家冰泉老师,结合当代教育发展的眼光和实践,来谈谈国画和书法学习对于孩子成长教育的现实意义。
冰泉简介
(画家,教育家。)
早年入张大千大风堂,得李一山先生、伏文彦先生山水画亲授;
花鸟画深得江寒汀画派写意精髓,入室梅若先生集羽楼;
多次在国内外举办个展、联展,作品被多家知名企业及个人收藏;
著有《花鸟画技法基础入门》、《动物画技法基础入门》。
从事教育三十余年,其学生曾多次在全美国际青少年艺术比赛获奖;
多名学生被英国伦敦艺术学院、德国特立尔艺术学院、美国纽约大学录取。
常青藤爸爸:现在学习传统国画的孩子好像很少,学西洋画的多。
冰泉:原因很简单,因为合格的国画老师少。本身得到真正传承的老师就少,学生怎么会多?
现在中国少儿美术教育全部是双钩填色法,用一支蜡笔,或者硬笔水彩笔把形状勾出来再涂颜色。这样的画法简单易学,对老师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对学生来说掌握也容易。而国画文化与技法博大精深,很多美术老师别说他自己掌握,有些东西他可能连知道都未必。
每年教育部都会请我去当中小学生美术比赛的评委,我一看,全是双勾填色。十年前,四岁的孩子到现在十四岁了,他的水平还是这样,不会有本质的提升。
还有很多美术启蒙倡导涂鸦,随便画,你爱怎么画怎么画,没有任何技法。我认为这种教学方法欠佳,想怎么画就怎么画,那孩子就自己在家画就行了,还要学它干嘛?
常青藤爸爸:教给小孩子技法,不是会限制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吗?
冰泉:我不反对这个观点,孩子的创造力和自信心,你不能去抹煞它,不能去框住它。但是,你得告诉他基本的正确的方法。断章取义,反而是给了不懂得教小孩子技法的人一个绝妙的借口。
绘画,最根本的两个方面是一定要教授给孩子的,一个是结构,一个是传承。
先说结构。
最近我一个好朋友,拜了师傅学了画。前天我去他家,他拿出他的作品给我看,说:“你看,师傅教我学画齐白石的虾。”我一看就乐了,跟他说:“你画的是残疾虾。虾是五节,你只画了四节,还有一节跑哪儿去了?齐白石画虾是从头画到尾,再从尾画到头,有这么一个闭合的流程,气息是连贯的,你没看过他画,你就不知道。”他是乱画,一会儿加这笔,一会儿加那笔,气息就不连贯,更何况结构也是不对的,结构不对,一切就等于零。
就好比小孩子学画小人儿,你起码要告诉他人体的正确结构是有头、躯干和四肢的吧?如果他连人有两条腿两只胳膊都不清楚,那真的是乱画了。打着想象力的旗号去掩盖自己的不懂章法,那是不是在教孩子,是在害孩子。
(冰泉老师作品)
我去加拿大,那儿的孩子家长说:“我们家孩子很喜欢画,但是我们没有老师,我们也指导不了他。”我说:“你把结构告诉他,然后就可以随便他画。”
拿画昆虫举例子,昆虫的结构有头部,头部前面有眼睛,眼睛旁边有触角,然后是胸、背部,背部上有绒毛,背部后面长翅膀,翅膀下面是腹部,有六条腿,所有的昆虫没有八条腿的,都是六条腿,你把结构告诉他之后,就随便他画,哪怕画的怪模怪样,那是他的个性释放,重要的是基本结构正确。
再说回齐白石画虾,一开始他把虾的腿也如实画出来,但是觉得不好看,就减了几条腿,这叫写意,意思到了就可以,但是身体结构不能少。好像画人,头发没必要根根画出来,但是脑袋四肢基本结构要画对吧?
画鸟也一样的,很多小朋友,包括现在专业画家画的鸟,没耳朵的。鸟怎么可能没耳朵呢?它怎么听声音呀?他不知道长在哪儿。
实际上跟人的结构是一样的。嘴巴上面有两个洞是鼻孔。鼻孔上面长毛的,那肯定是吃荤的鸟,鼻孔上面没长毛的是吃素的。鼻子上面是眼睛,眼睛后面毛茸茸的,就是耳朵啊!画鸟,你不搞清楚鸟的结构,画的鸟都没耳朵的,我说都是聋鸟,不行的。
我初中毕业后,为了画画儿去上海园林学校学了三年植物学。我们考试的时候,50个树干,往这儿一放,要说出都是什么树。树干上的鬃眼不一样,上面的分枝结构不一样,它的枝条也不一样,你都得知道。
(学生李澈作品 10岁)
二是传承。
要给孩子看历代的名画,看古人大家是怎么画的,用了哪些方法。让孩子掌握了方法后,创作方面就交给孩子。比如说他看到这棵树,这朵花,他就会用这个方法去表现。但是表现的形状,表现的构图,你不要去限制他,让他自由地去发挥。
书法也一样,要练帖,我们为什么都要练帖?你说我自由发挥不就完了?自己写,想怎么写怎么写。那行吗?不行的。
你说传承古人就破坏了孩子的创造力?那我冒昧请问,这么多人学了王羲之的方法,现在有一个人跟王羲之写的一模一样吗?他写着写着就自然会加上自己的感受。他的结构、方法都对了,就可以发展了。没有根基、没有出处是不可能更好的发展的。
常青藤爸爸:临摹大师的画作,是一个好的方法?
冰泉:刚开始必须要临摹的。比如说鸟的丝毛法,你不临摹就永远不会,人家为什么画出来的鸟毛茸茸的?我画出来的就是一团团的呢?那么你就要临摹,看看古人是怎么样画的。你站在大师肩膀上好发展,传承、继承、发展,这样过来的。
况且,什么东西都需要有出处,包括国画花鸟画,我本人出自于江寒汀先生,江寒汀先生出于清早期的华喦,华喦又出自谁? 他们都师承有门,同时又发展出自己的特点个性。
现在的社会比较凌乱,也比较浮躁,很多老师没有出处、没有根基,而跟他学画的孩子表现出来的只能是离谱、不靠谱了,因为历代都是有画谱的。
常青藤爸爸:可能大家对于临摹这个概念也是有些误区的。临摹本身没问题,但如果一个老师说,要求让你去模仿画的越像越好,那就是有问题的,是不是?
冰泉:那个就是叫复制,不叫临摹了。复制还不如拍张照,不是更方便吗?
常青藤爸爸:是啊,既然拍照能够实现,人为什么还要学画?
冰泉:教孩子画画是你要给他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什么?是可以远离纷繁俗世的地方。比如说,我看见一只鸟停在花边歌唱,很美,突然,啪,它飞走了,这一刹那好景消失了。但这美好留在了我的心里。那么,我教孩子们就是要把这个美好的一刹那落到纸上,经常可以看到。这个过程,会让我们多个机会去享受美好的东西。同时,学会画画也是多一种语言、多一种表达,多一种感受。我们的生命层次会更加丰富。
(学生江柠汐作品 9岁)
常青藤爸爸:那么,多大的孩子学国画合适?
冰泉:这是大家比较关心的。实际上它没有一个固定的期限。我的一个学生瑢儿三四岁就来学画,没多久就已经画像模像样了,她能聆听,能理解。而有的孩子到了四五岁还不行,定不下来,还没有聆听和理解能力,他就得再等等。这种能力是天生的。所以,是看状态,不是看年龄。
常青藤爸爸:那就是说可能偏静一点的孩子适合学国画?
冰泉:实际上,所有的孩子都适合学。只是需要足够经验的老师给予孩子有兴趣的启蒙。
常青藤爸爸:怎么给孩子选老师呢?
冰泉:你一定要很正规的老师,有出处的老师。
有出处就正规,就不会乱教。
比如说学花鸟画,那你就要先学梅,先从梅花开始。为什么?梅花一个花芯,五个花瓣,花芯比较短,不能超过花瓣的一半,这是它的特征。那你把它画长一点,中间点上黄点,花瓣长一点,就变桃花了。然后你再加一层,变山茶花了,花芯给它排队,再加一层,花瓣卷来卷去,变月季花了,然后再加几层,画上叶,花瓣上加一些花纹,就变成出水芙蓉了。
好的老师他的方法一定是妙的,有体系的,把方法传授给孩子,孩子就会画出自己的东西。
现在的很多国画老师不专业。比如,齐白石很出名,大家都学齐白石,到最后就只会画这几笔,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包括现在很多专业院校的、画院的一些大画家,只会那几笔,其他的都不会,就是走入一个误区了。
(学生张景瑢作品 4岁)
常青藤爸爸:学习国画的同时,是不是需要学习其他门类的艺术形式共同的滋养?
冰泉:是的,学习国画的同时,书法、诗词、篆刻,都是囊括在一起的,关键还有音律。这是从几百年的格式里面优化出来的,都是精华。
诗词方面,读读唐诗宋词,读的时候会有意境出来。而且,不管是学前还是学龄的孩子,读唐诗宋词都是非常有益的。
画完需要落款,书法也是要练的,每天最好练个十分钟、二十分钟。
另外,印章如果有能力的话,还得要刻。我教学生自己刻章,他们虽然刻的不够好,但坚持培养孩子从这几方面整体的递进式进行。
常青藤爸爸:小孩子练书法好像都不太有耐心。
冰泉:我们的教育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按自然规律做事情。
打个比方,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先学说话,你不让他说,先认字,可能吗?学琴也是,先识谱,没有音乐的感受,光让孩子认谱,违反了自然规律。画画也一样,我刚开始教孩子,先让他玩墨,我说画五个点,五个点,一连,一加脚,一只小鸡,画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你先让他有感受,把心打开了,你再告诉他方法,他一下就进去了。
书法也是,现在所有的书法老师,都让孩子先学楷书,这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从书法的历史上来说,是先有草书,后有楷书。所以我现在教孩子写书法,父母亲都说从楷书开始。我说:“你带他去书店,这么多书帖,你让他挑,他自己最喜欢哪一种。”有的孩子喜欢草书,OK,我就从草书开始教你;有的孩子说,我喜欢行书,就直接行书。什么是因材施教?要根据孩子的个性特点来,不能让学生来适应老师,那教出来的千篇一律都是一个样。怎么会有孩子自身宝贵的特点,又怎么会有进步和发展?
(学生潘一诺作品 6岁)
常青藤爸爸:在采访您之前我总是想有一个想法,好像现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越来越难传承下去。
冰泉:整个大环境确实是这样。每年教育部的几次中小学生书法绘画比赛,有二三十万人参加,80%都是油画棒和水彩笔画;差不多有15%是国画;还有5%都是书法、摄影作品。国画占的比例很少,水平都不高。
常青藤爸爸:大家的想法可能也会比较功利,就是学国画孩子未来的路可能不是很宽。
冰泉:对考国内艺术院校的孩子来说是这样的,因为美院校考的就是素描、色彩这两大块,即便是考国画系也是要素描和色彩。
但是,很多孩子,包括考上中央美院的,成绩很好,可他只会画一个头像,从小学几年级一直画到高中就这一个头像,能画不好吗?艺术创作变成了流水线上的重复工作,还能叫艺术吗?还能有高的水准吗?
你谈到孩子未来发展的问题,国外正相反。举我一个学生的例子,她叫丁霓。这个孩子从小跟我学国画,她对色彩特别感兴趣。但是国画以水墨为主,色彩少。我就说,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去新疆、西藏写生,那儿色彩很多。她就用国画的方法去写生,加入很多颜料。每次回来后我会给她指导。以后她每年都去写生,到西藏、新西兰还有加拿大等地方。
她的国画方法是非常扎实的,她的特点就是用国画来画油画的感觉。她画出来的国画放在远处一看是一张油画,但是结构构图既有国画的成分,也有油画的成分。
英国伦敦艺术学院到中国来招生,几千个人里面只招了一个,就是她。为什么呢?那个考官说,像这样的孩子很少,她使用东方素材:东方的纸,东方的笔,东方的墨,画出来西方的感觉,结合的特别好,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我们不需要纯油画或者纯水彩,英国多得是。丁霓就到伦敦艺术学院学习,还参与了上一届伦敦奥运会的场馆设计。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果孩子想往国外发展,反而学国画会有很大的帮助,外国教育家的观点是:你是东方人,那么你就要有你本土的艺术根基。
(冰泉老师作品)
常青藤爸爸:您有没有观察过,学习国画的孩子,跟学习西洋画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冰泉:性格、观察能力都不同。
画西洋画的孩子,是焦点透视,坐在那里画,用眼睛画,看见的是什么,画出来的就是什么。画国画的孩子,是散点透视,观察事物会很仔细、全面,边走边看,不一定要当场画,感受最重要,记个符号,回家慢慢画,用心画。写意,不是写实。讲究的是意境和韵味,更自由。
像傅抱石就是,有一次他去四川写生,画到一半,下雨了,纸全洇了,哎,一看,效果反而很棒。他下次画完再用水泼。画国画的人,比较自由,他可以达到自己心中的一种要求。
画国画的孩子大都比较安静,穿着也朴素,内心自由丰盈的人,外貌上反而朴素淡雅。
常青藤爸爸:我其实比较好奇,在您那个年代是怎么学画的呢?
冰泉:这个说起来比较有趣。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右派,叫李一山,他平反了以后,就做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民国时期已经是个大画家了,是刘海粟的大弟子,在民国时候他的雪景山水已经是中国非常有名的了。我小时候淘气,他说淘气不是本事,你能画一匹马吗?我就赌气画了一匹马,他可能觉得我还可以,就让我每周六下午去他的办公室教我画画,就这样,跟着他学了7年。
后来我又有幸拜入江寒汀的关门弟子,梅若先生门下。每个星期都去他的画室,从宋画开始教我,元明清这些笔法都是他教我的。篆刻是马明建老师教我的。这些老师都给予我极大的养分。
常青藤爸爸:您为什么教孩子画画?
冰泉:我的老师讲过一句话,叫“留点痕迹在人间”,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比如弹钢琴,如果没录下来,过去就过去,就没了,如果录音保留下来就很好。画画就是,这个作品永远在,而且能记录成长过程。尤其小孩子,他刚开始用笔怎么样的,调颜色是怎么样的,到最后他逐渐成熟,变成自己的风格。
我的学生都有非常专业的画册,这是一个记录,记录孩子成长的过程。
所以教孩子比较有意思,我觉得跟播种一样,一个种子种下去下去,它总会长出来的。
常青藤爸爸:谢谢冰泉老师!
冰泉:也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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