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科学家洪兰特稿｜“孩子的大脑需要多少的刺激？”

最近微信公众号上有篇很火的文章频被转发，文章鼓励父母多带孩子出去旅行，因为旅行会“使他们的大脑起神奇的变化”，可以“让孩子更聪明”。

该文中引用了美国生物学家马克·罗兹维格（Rosenzweig）在上世纪60年代所做的著名的老鼠实验，用以论证环境刺激对大脑发育的重要性。

这个实验把基因资质一致的老鼠分三组：

第一组是正常的参照组，把老鼠们都放在铁笼里；

第二组是“贫乏环境”组，老鼠被养在光线昏暗、三面不透明的笼子里；

第三组是“丰富环境”组，老鼠们在一只大而宽敞的笼子里，里面光线充足、设备齐全，有秋千、滑梯、木梯、小桥等各种“玩具”。

文章对该研究的总结是“几个月后，丰富环境组的老鼠机灵好动，贫乏环境组的老鼠却呆滞老实。老鼠大脑被解剖后发现，前者的大脑皮层在厚度、蛋白质含量、细胞大小等方面都比其他两组的老鼠有优势。”

常爸对上述实验本身没有什么疑议，对文章的核心理念也比较认同，但是却特别担心很多父母会将罗兹维格的研究过度简化地解读了，认为孩子需要大量的“刺激”，导致在孩子身上做的各种鸡血“努力”，最后不光不助脑，反而更害脑。

所以常爸请了台湾著名脑科学家洪兰教授为“常青藤爸爸”撰写了一篇文章，集中讨论如下几个父母最关注的问题：

丰富的刺激就是大脑最需要的营养药吗？

孩子到底需要多少刺激？

什么样的旅行才能给孩子带来更大的收获？

专家介绍

洪兰，美国加州大学实验心理学博士，现任台湾中央大学讲座教授、台湾联合大学系统（清华大学、交通大学、阳明大学、中央大学）讲座教授、台北医学大学讲座教授

“中庸”是中国人自古的处世之道，任何事情过犹不及都不好，在教养孩子上更是如此。研究脑神经多年，我想跟父母和老师说的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太多的刺激对孩子大脑的伤害不亚于刺激不足。

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校区马克·罗兹维格（Mark R. Rosenzweig）的确做过这个关于大脑可塑性方面的实验，他想研究和证明的是，环境的丰富是否会影响大脑神经连接的疏密，因而设计了两组极端的情况，即贫乏环境组和丰富环境组，同时还有一组做任何实验都需要的正常的控制组（对照组）。而这个实验我在美国念博士的时候恰好也做过(当时老师训练我们的方式是拿一个已经成为典范的实验，让我们复制它的结果，透过复制过程，学到做实验的细节)。

我们平常养老鼠是将两、三只老鼠关在一起，笼内只有水和食物，没有玩具。但是大家都知道，最好的玩具其实是同年龄的玩伴，看到后面我们就知道了——有没有玩具不是重点，重点在玩伴。

这个实验中，贫乏环境组的老鼠是自己一个单独在笼子里长大，没有任何刺激。我们进去换水和食物时，停留不可以超过2分钟，我们要一手拿底盘，一手拿水瓶，进入老鼠房间后，把旧水瓶抽出，插入新水瓶，脏的底盘抽出，放入干净、有食物的盘后，就得离开。

而丰富环境组的老鼠笼子很大，内有十只老鼠并有玩具。三个月后，老鼠大脑发育完成，把他们牺牲切开脑组织来看，我们发现控制组(a)的表现神经密度跟丰富组(c)没有明显差别，它们都比贫乏组(b)好(见下图，即a>b，c>b，而a和c两组没有明显差别)。也就是说，一个人只要在正常环境长大，他的神经连接就会茂密，不需特意去添加刺激，多加无益。

安全感是早期大脑最需要的营养

孩子大脑发展第一需要满足的是安全感，有安全感，情绪、智力发展才会正常。我们常出国开会的人，大都有过半夜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经历。往往这时我们都会下意识地开始紧张，直到想起现在在出差，正睡在纽约或伦敦的旅馆里，才能再次安心入睡。对孩子更是这样，尽量给他们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氛围，一直搬家换学校的孩子就比较没有安全感。

至于要不要带孩子外出旅行，这要看孩子的年龄和父母的期待。孩子小的时候，并不适宜一直带他在外换旅馆住。而且五岁以前，大脑掌管记忆的海马体尚未成熟，孩子会很难记得曾经看过什么人文风景。

旅行本身没有错，错在准备不足

如果我们希望孩子的旅行在感受和体验上尽量能够有所收获，而不是全凭碰运气，那么建议各位父母在带孩子出去玩之前要在家先做功课，要让孩子先知道看什么，他们才看得见。心理学实验显示外界刺激要透过“选择性的注意(selective attention)”这个瓶颈才能进入意识界，只有进入意识界的东西我们才看得到。

曾有个收费很高的文化旅游团带孩子去欧洲看西斯廷教堂(Sistine Chapel)米开朗基罗的《创世记》，因为事先没有任何铺垫，孩子本身也不了解米开朗基罗的艺术体现在哪里，只是无聊地大嚷“脖子好酸”，一直吵着要出去。这样的旅游不仅不能帮助孩子长智慧，辛苦了孩子，也辛苦了大人，更影响了其他的游客。还有位朋友带她六岁的儿子去纽约做文化之旅，回来后我们问他在大都会博物馆看到什么，他只记得那里的热狗超好吃。

大脑需要适当的刺激，更需要等待

大脑的发展需要时间，父母不能性急，孩子开窍的早晚也有基因上的关系，父母不可去责怪孩子。学习的曲线不是线性，而是波浪形，我们一开始学习新功课时，常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但是有一天突然开窍了，理解力就上了一层楼。这个“开窍”其实就是大脑从一堆吸收进来的东西中，找到了头绪，并把它组织成一个合理的架构。学习常会遭遇平台，但耐得住的人突然就会上到一个新台阶，这也是教育必须耐心最主要的原因。

孩子需要多少的刺激？

因为早期学习的机制是模仿，所以父母跟孩子的互动很重要，跟他说话、带他逛市场、走亲戚，一切都适宜在自然的生活环境下进行。既然读书、游戏这么好？那要不要把他们的时间表塞得满满的，用所有这些有益的事来填满孩子的时间呢？父母要遵循的原则还是“中庸”。刺激太多、太久时，孩子的感官会“饱和”，如果他不想玩，你还要强迫他玩时，这个游戏就变成压力了。而无压力的学习才是快乐的学习，才能让孩子学得更好。

宋代的苏东坡被认为是美食大家，他的东坡肉其味之妙也在火候,做菜做到兴头上,这位大文豪还写了一首《猪肉颂》:“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其实教养孩子的法则同样莫过于顺其自然，这样做，他快乐，你也轻松。

而人生是场马拉松，谁能成为自己人生的赢家最后才来见分晓，童年一晃而逝，快乐的童年是情绪的基石，没有什么比在父母身边快乐地学习、自由地玩耍更快乐的事了。孩子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学新的东西，但是他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是有限的，请珍惜它，比起做各种刺激，利用这段时间把品德、做人的道理教给他是更重要的事。

常爸说

常爸向洪兰老师约稿，目的并不是去批驳文初提到的别的公众号关于旅行的文章。实际上，常爸自己也很喜欢带孩子旅行；当然，不是为了让孩子的大脑有什么神奇的变化，而是我很喜欢那段专属的亲子时光 - 远离手机与工作，专心陪孩子玩，看着孩子因为有了新的体验而兴奋不已的表情，我也觉得很满足。

约洪兰老师写这篇文章的原因，是因为有太多人误解了文中提到的“老鼠实验”。很多父母因为想给孩子“丰富的环境刺激”，而不给孩子任何down time，把孩子的生活安排得满满的，恨不得在孩子醒着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刺激他/她的大脑，以为越刺激，神经连接就越茂密，孩子就越聪明。有些更夸张的，是在孩子睡觉时还要放些英语节目，想从“潜意识”来刺激孩子的大脑！

希望本文能起到一个正本清源的作用：如果你有钱有闲，带孩子出去旅行自然是极好的亲子活动；但如果你没钱带孩子去旅行，没钱送孩子去参加早教班，也不见得影响孩子的智商和将来的发展。记住这两句话：1）安全感才是早期大脑最需要的营养！2）过犹不及，过度刺激的伤害不亚于刺激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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