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谁让我们的孩子变得如此“深沉”,这其实很难说,一代一代不就这么深沉过来了?大家向来以深沉为荣,以坦诚为耻,于是单纯变得复杂,天真变得老成,诚恳变得油滑,我们这个国家,也就成了“老大中国”,似乎至今也未走出来。
中国人往往从小就会玩深沉,《千字文》里说,有教养的好孩子要“容止若思”,也就是说无论遇见什么事,哪怕心里想欢呼,脸上也要作出冷静从容的表情。尤其在外人面前,想说的话一定不能直接说出来,遇上想要的东西要表现的好像不想要。小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酷,而且显得成熟懂事,我们培养出来的优秀少先队员也都是像保密局干部一样,举手投足都是矜持的气质、这是我们德育工作结出的硕果。
现在我在中央台主持一个家庭教育节目,每期节目都会邀请一些现场观众,我发现一个规律,在现场越是年龄小的孩子越爱踊跃提问发言,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就倾向于作出深不可测的矜持状,就这样有时候带队老师还会提醒:“大家说话要注意,要代表学校形象!”
前一段时间我遇到一个香港挺著名的电影导演,饭桌上聊天时同桌一个在大陆上过山、下过乡的电影同行说话很直率:“我总觉得你们香港电影普遍比较浅薄,缺乏一种深沉的东西。”他想了想,回答也很直率:“也许因为我们没有受过什么苦。”
这句话给我震动很大,其实一个人无论天生的性格多么开朗、洒脱。如果他亲身经历或者目睹身边的人因为表达自我而遭受打击。出于生存和保护自己的天性,他就会为了适应环境用一层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掩饰自己的态度,尽可能不让别人窥伺自己的心理活动,于是就喜怒不形于色地深沉起来。而深沉也就成为了一门生存技能,它伴随着隐忍克制,韬光养晦,藏锋守拙的东方哲学,要求人把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作为习惯,以免过早暴露自己的态度和实力。
当你想得到一样东西,一定要表现得好像并不在乎,在这样的掩护之下,你的手段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展露喜怒哀乐会在敌人面前暴露你的弱点和把柄;而把自己掩饰得像一个木头人,会使你的敌人以为你胸有成竹,不敢轻易下手。
如同达尔文的理论,在我国历史上几千年封建专制的环境下,深沉的人如同尺蠖、变色龙和枯叶蝶一样善于掩护自己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于是经历历朝历代无数大风大浪、严酷的斗争而生存下来,并出于关爱把这种生存技巧传授给下一代,就这样,深沉成为一种文化基因,在中国人的血液里一代代被积累。这些深沉的孩子长大以后大多数不是变成唯唯诺诺的人,就是成为玩弄权术和办公室政治的好手。
更可悲的是在我们精致的文化氛围中,这种生存技巧,甚至成为了一项艺术,被赋予了人格审美的含义,就连孩子都被这种文化熏陶,而不自觉地模仿。《世说新语》里就有大量的词语赞美刚毅木讷的深沉之士,什么“意色自若”,“穆然清恬”,“处惊不变”,“神态闲畅”,“喜愠不形于色”;而识才者则会赞道:“观其清貌,必自不凡。”总之深沉不吃亏,反之有的名士就是因为不够深沉,倒了大霉。
而西方人特别是欧美的同志们,普遍没我们深沉,他们直率、坦荡、浅薄甚至肆无忌惮。这也不奇怪,近代史中,他们的先辈很少有什么人因为说话不小心或者表错态,站错队,被“引蛇出洞”而犯错误。
每一个人的性格养成其实都和一段成长经历有关,而一代人或者一个民族普遍的心理阴影则和这一代人或者这个民族的心灵历程有关。今天,每当读到我国的伤痕文学和俄罗斯诗人们的苦吟,我仍然忍不住会为那种深沉忧郁的气质所打动。但我宁愿今天的社会和比我们更年轻的孩子们身上,能再少一点深沉。如果鲁迅活到今天还要大声疾呼“救救孩子”的话,那是因为我们的孩子童心实在失去得太早。在一个逐渐走向宽容和开放的社会中,今天的孩子其实用不着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来保护自己或者换取社会的认可,以他们深沉的前辈作为榜样实在没有必要。
今天那些深沉的人如果不是可怜的就是可悲的,不要羡慕他们,他们也不会以此为骄傲,他们是因为曾经没有选择,成为习惯后又能者多劳没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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