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带妞儿去上轮滑课。也许是太久没见我,心里高兴,也有可能真的在这项运动里找到了窍门,小姑娘显得格外激情,主动练习着动作和技巧。脸上难得的露出了骄傲和自信的笑容。
课上到一半,她滑过来,抱住我的头扳向另一边,小手悄悄指了指:“妈妈,看,那边!”
场地那头有个小男孩堵在了小朋友们的队伍前,排队练习的小家伙们像沙丁鱼一样停成了一串。
教练走过去:“你快走吧,后面的小朋友们都排上队了哦。”
小男孩的脚却像被绳子捆住了,完全迈不动步。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正前方,眼神里满是犹豫。
一个男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所有的小朋友都排在他身后,排在前面的叽叽喳喳,排在后面的探头探脑。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教练侧身挡住那个男人,简要地讲解了一下动作要领,继续催促小男孩往前走。可是小男孩像是脚下生了根,一动都不动。
那个男人往前走了两步,食指指到小男孩脸上:“你走不走?”
小男孩脸颊的肉抖了一抖,没说话,也没动。塞车队伍还是紧拥着。
同是学员家长的我们,内心是感谢这样一位“明理、懂教导”的家长出现的,要不然,熊孩子堵一场,大家都没得课上了。让我们去帮家长教育熊孩子,也是蛮为难的。
但很快就发现我们错了。一个目测是奶奶的老太太冲出来,一把抓住小男孩:“你是不是不想学了?不想学就给我出来!把鞋子脱了!”
小男孩往后退,挣脱了奶奶的束缚。但他还是没有回到教学节奏里,继续呆在原地跟爸爸和奶奶对峙着。
奶奶开始一叠声地问:“你是不是不学?是不是不想学?是不是?”她伸出手去捉孙子。
小男孩用尽全力往地垫上倒,手脚并用地反抗着。他的妈妈沉默地按住他,既不让奶奶抓到,又不让他挣脱出来。大家心想,还好有个温柔的妈妈。
奶奶瞅准机会揪住他,食指指到鼻尖上,大声斥问:“你学不学?学不学?学不学?”像个机器人一样,反复追问。
他们逼着孩子开口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项运动、要学还是不要学这个课程。
我们都不敢说话。无疑,强势的爸爸和奶奶看不到孩子除了语言之外的表达。
孩子尽管做得不好,却一直在尝试。当被要求脱掉鞋子离开课堂的时候,不惜墩地反抗。他用极为丰富和激烈的姿体语言,表达了自己对这个运动的喜爱,也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不能很好掌握诀窍的犹豫。
但爸爸和奶奶认为,一个男孩子,一个看起来比同班要大的男孩子,来上了好多次课,都不能掌握到轮滑的技巧,也没有跟教练建立起足够的默契,不是滑得不好,而是学习的态度上不积极、不开放。
这家人,跟孩子是有点分歧需要处理了。
没学好,就是不好好学。
从事亲子关系研究久了,会发现好多家长有这种看问题的角度,只要孩子没做好,就觉得孩子没有引起重视,必须自己色厉荏苒地耳提面命才行。他们有意无意地在奉行着“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条一刀切的行事准则。
“我不说,他怎么知道这很重要?”态度第一,方法第二。凡事都要从思想上挖根源。
把嘴巴搁在孩子头上,就是尽到了自己做家长的职责。不是唠叨个没完,就是高举棍棒威吓。
结果呢?孩子像马戏团里的黑熊,短暂屈服于家长淫威,在指挥棒下俯首贴耳,“成果丰硕”。离开了指挥棒,却呆若木鸡,完全没有了目标和方向。
那些野性未泯的,会持续尝试新出路,引发新状况。父母就满腔恼怒地跟着进行能量升级,从语言压制到肢体惩戒,直至暴力相向。
温顺的变懦弱,倔强的更叛逆,亲子关系变成了争夺控制的战争。
实际上,对世界还没有太多接触和认识的孩子,尤其是学龄前儿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端正的态度。
他们所有的选择,都依赖于本能:我喜欢,或者不喜欢;我想要,或者不想要。
家长要帮助他们的,是把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好的本能,变成习惯,再通过不断巩固习惯,形成孩子们稳定的行为模式。
教孩子怎么做,如何去处理与周围环境,与其他人的关系,远比告诉他们某件事的价值和意义,更有教导意义。
知行合一适合成年人,小孩儿都需要格物致知,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很多家长却不懂。
围观的家长们开始劝解:
“这孩子应该是想学的,你看他都不愿意脱鞋,你们别逼太紧了,让他慢慢来吧。”
“每个孩子的身体条件不一样,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来练习。”
“其实孩子还小,有好多动作不会很正常,他不会,自己心里也挺着急的,你们再一催,他就更着急了。”
“孩子刚开始学,多鼓励鼓励吧。”
我们家小妞儿也跟着凑热闹:“他还那么小,学不会就多练习嘛,我也是从不会到会的呢。我学习的时候,我妈妈从来都不骂我。”
确实,楚楚在接触兴趣班的时候,也会出现慢热甚至抵触的表现。但无一例外地,只要她真的上了手,动起来,不到两次便会从抗拒转而喜欢起来。
她缺乏自信,胆小,害怕失败,害怕做不好,害怕被批评、被嘲笑。我也曾经心里着急表现到了手上,推着她、逼着她去做她还没有信心去做的事,也采取过“不配合、便取消”的策略。但是没有哪一次push生效了。
反而是那些我没有去催促和逼迫的项目,冷处理的活动,她在环境中慢慢找到了连结点。如果在她连结之初,我及时给到了鼓励,并指点了下一步方法的,她不但保持住了兴趣,还逐渐成为了令自己骄傲的点。
然而小大人说话没分寸,一下点燃了炸药包。本来一直压抑着怒火的爸爸,黑着脸走过去,提起儿子就往外走。妈妈奶奶紧跟着围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孩子身上的装备卸了。
武志红在他的理论体系里提到:家,会伤人。为什么家会伤人?因为家人会因为爱与责任,圈定很多禁地。家人会因为太想引导对方,忽略对方的感受和情绪。爸爸妈妈想要指挥孩子走正确的路,孩子想要自己去探索难免犯错。伤人的不是家,而是家人之间有不同的评价体系和行事标准。你觉得你是对的,我认为我也没错,你说我不懂你,我却认为你看不到我的伤心。
其实很多时候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怎么感受。而在家庭里,理解并接受彼此的感受是最重要的。遇见情绪的时候,交流感受才是亲密关系进行绝大多数沟通的目的。而不是批评或者解决问题。亲密关系的一个主要价值就在于交流并互相理解和接受彼此的感受。
小男孩被拖着抬出去了。倔强的他全程只有表情和姿体语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哭泣和流眼泪。但他的不屈服,清楚明白地大写在了脸上,只是傲慢的大人们,视而不见。
可以想象得到的未来,是他会被惩罚。难以想象的未来,是他会放弃倔强,或者倔强升级。爸爸、妈妈、奶奶,从那一刻起,成了他成长中必须翻过去的三座高山。
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人而已,人生都是一场需要不断挑战的登山打怪之旅,要学习、要升学、要工作、要晋升,要生存,要繁衍……
不管这是不是一个拼爹拼妈的时代,每个家长都是孩子的山。我们无法保证孩子出生就在山顶,基于做父母的责任和使命,比较鼓舞人心的是,尝试着去做孩子们的靠山,而不是做成孩子们发誓要移除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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