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静和
老公是那种很小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一直坚持一直在进步的人,而我属于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兴趣,似乎只知道不喜欢什么。老公建议,那就不断尝试,总会找到喜欢的事。就这样做各种各样的义工,直到三年前才发现自己很享受特殊教育的工作。跟特殊儿童打交道,没有其他的诀窍,唯有耐心。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对学生和家长付出了最大的诚意,有十足的理解。从来没想过,我的孩子也会变得特殊。
Andy两岁半以后,表达的欲望渐渐强烈,有时候一下子想要说出好多的词,但表达还跟不上,就会卡一会。我没在意,觉得这是阶段性的,加上双语的环境,语言上偶尔有点不顺很正常。过了几周,这种卡壳频繁起来,想不起该说的话时他不断地重复同一个词。我有点担心,怕自己小题大作决定再观察一下。没几天,他说话的时候不仅容易中断,还有些吃力,一个字可能重复七八次,他自己也意识到说不出想说的话,变得沮丧,突然就会在楼梯口坐着,一言不发。那么阳光可爱的孩子变成这样,我心里别提有多急。终于等到了跟语言治疗专家的面谈,正准备说孩子的情况,她递给我一张表格,扫了一眼上面的选项,Andy几乎全中。她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孩子是口吃。接着还问了很多细节,我问,多久可以恢复。她停顿了一下,说有的几个月,有的几年,有的中途还会反复。我觉得脑子里嗡嗡地,继续问,是不是自己情绪化,对他吼过才让他变成这样的。她说,会有一些影响。拿着治疗建议往回走的路上,我认定一切是自己造成的,那时弟弟Harry出生不久,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有一次Andy一个词重复了多遍我还怪他为什么不好好说话。一想到他可能在很长时间里都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说话,想到他可能会承受的眼光,就难以入眠。按照专家的建议,他的情况越是糟糕,我越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要给他更多的关爱,让他有安全感。工作的时候我可以那么理性地安慰学生的家长,此刻却不知道该怎样从自责和焦虑中走出来面对现实。职业敏感告诉我,必须赶快处理好自己的情绪。那天胡思乱想到半夜,我悄悄地起来,走到花园里,一个人静静地祷告了很久。
第二天醒来,我有了一些力量,仔细看了一遍治疗建议,跟老公商量让他每天提前半小时回家,陪Andy到附近的公园玩。接着给经常见面的朋友们挨个打电话,解释Andy处在一个特殊的语言阶段,请她们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务必面不改色。同时每天的饮食增加了一些他喜欢的蔬菜和点心,每天上午和晚上,趁Harry睡觉的时候,我单独陪他读书,一个词一个词地慢慢读。那段日子,每天起床的时候都提醒自己这一天要做的事,提醒自己当着孩子一定要微笑或者平静。一个月后,第二次和治疗专家见面,谈Andy的变化和进展,她给了更多建议,我一一记下。临走,她告诉我,她的儿子口吃过很多年,因为孩子她才从事了这个职业。“实在觉得难的时候你可以哭出来。/You are allowed to cry when things are really hard.”, 我感激地谢过她。这个阶段我已经有长期的心理准备,知道每天只要专心做饭,陪孩子读书,玩,保证他的睡眠质量,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每次他说话结得厉害,甚至脸部的肌肉都变得抽搐时,我都在心里数数,从一到十,再到二十。偶尔他实在说不出来,就按照记下的笔记,问他需不需要先喝点水。他能坚持自己说完一句话时,就大声夸奖他的进步和努力,再放慢语速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第三个月,他卡壳的次数减少了一点,人也明显快乐了很多。那时我想,就算他一辈子口吃,只要过得开心就好。
紧接下来的两个月,虽然,时不时会口吃得厉害,但整体上不断在恢复,句子变多,停顿和重复的次数,频率降低,我们读书的难度也增加。我的信心一点点增加。很快他要满三岁,我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很渴望地看着我说,妈妈,你可——以给我办一个生日party吗?我说好。我们邀请了他所有的朋友和家长,地点是他最喜欢的一家游乐场的音乐间,蛋糕、气球、音乐和回送给小朋友们的礼物包都征求他的意见,他很有成就感。生日当天,他一路笑着。聚会非常热闹,所有的小朋友都玩得很尽兴,尤其是在唱歌和跳舞的环节。那天他一点都没有口吃。他边唱边跳的样子此刻仿佛还在眼前。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口吃过。即使再发生,我也不怕了。
现在Andy四岁三个月,中文很流利,认识两到三百个字,会写十到二十个字,能听懂一点最简单的英语,荷兰语词汇近一千,能说很多句子。谁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孩子曾经口吃吧。
如果没有这个经历,真的不知道小孩正常说话是一件多让人开心的事。如果你的孩子话很多,一定要珍惜哦。或许你烦的事正是他人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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