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平均每天有30-40万人出生,我有幸在2017年6月7日成为这几十万分之一的助力者,全程见证生命诞生的神圣。这篇文章并非危言耸听,也无意歌功颂德,只是想详细记录这一切。 谨以此文献给陪伴和照顾我的家人朋友。 【发动】 6月2日,琦即将开始休陪产假的当天凌晨6:10,我发现自己见红了。与孕早期发现褐色分泌物和孕中期出现粉色尿液不同,这一次我和全家人都满心欢喜,想来应是头天晚上快走一万步的功劳。 上午10点多,我挂了梁医生的号,得知宫口已开并具备住院条件,办好卡后我决定先回家等待规律阵痛。但是令一家人焦急不安的是,我整夜都安然入睡,规律阵痛却迟迟未到。 6月3日上午,姨妈痛非常明显,保险起见我们敲定当天下午入院待产。午餐在格林小镇大快朵颐之后,我开启了博爱医院产科一区69床的漫漫盼生之路。 【入院】 30多度的高温,10多斤的大肚子,强烈的腹痛,在这三座大山的压力之下,我央琦陪着我每天暴走一万步、怒爬40层楼梯,阵痛来临时加大步伐“以毒攻毒”,全身上下汗如雨下时就冲个凉继续。换来的成果便是6月4日和5日的彻夜阵痛:强度保持在靠呼吸法可以承受的范围内,频率保持在8-10分钟一次;恰好无法入睡,也恰好不具备入产房的条件,很无奈。 这两天最期盼的是早晨查房时冯医生那句“比昨天进步很多了”,最抗拒的是半夜护士的那句“宫口还是只开了一指间,频率也不够”。 功夫不负有心人。6月6日上午9点,婆婆为我带了传说中催生的麻油炒蛋和开宫口的蜂蜜水,不知是效用奇佳还是机缘巧合,吃后大概一个小时,在一次异常强烈的阵痛后,我终于迈向了新的里程碑—破水。 我很兴奋的平躺下来,冯医生做了内检和胎监,诊断为高位破水。此时胎监仪显示阵痛时宫压已达90,但周期依然是拖沓的8-10分钟。 【待产室】 6月6日下午13:00,宫口终于开满一指,我满怀期待与一种莫名的骄傲被推进待产室。此时的我还心心念念与我一起被推进去的那袋绝佳零食,全然不知前路不仅漫长且苦不堪言。 待产室,20多平米的房间,8张床,躺满了因阵痛而呻吟、尖叫甚至啜泣的女人,几个年轻的助产士百无聊赖的盯着屏幕上冷冰冰的胎监数据,俨然一副“集中营”的氛围。我被安置在角落里,也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将尊严与矜持全然丢在这里。 从13:00滴上催产针,阵痛程度匀速递增,而周期则匀速递减,我对面的墙面上赫然写着六个红色大字“坚持就是胜利”,神志还算清醒的那几个小时盯着这几个字度过每一次阵痛: 吸气-坚,呼气-持,吸气-就,呼气-是,吸气-胜,呼气-利……如此无限循环往复。 时间一格一格往前爬,我从最初的冷静呼吸到蜷成一团,再到最后的狂拽头发,早已无暇顾及那六个字。后来我妈回忆起来她的生产历程,将那种痛描述为肋骨断掉,可以说是相当形象了,不,还要加上脊柱和腰椎。因为破水的缘故,这期间大小便全都在床上进行,或者直接在纸尿裤中解决。 一个又一个开到两指的孕妇从待产室晋级到产房,当她们起身,无一不是形容枯槁、蓬头垢面,我有一半的时间在思考:人为什么非要生孩子?然而答案还未得出,下一次阵痛又来临了。 16:30、18:30、21:00,我被内检三次,经历了8个小时的强烈阵痛,拿到的成绩单仍然是让人绝望的一指。我开始低声下气:“求求你,给我剖腹产吧!求求你!我受不了了!”检人无数的助产士没好气的告诉我:“哪有那么多快的,生孩子就这样!都这会儿了谁还给你剖!”她没好气的原因是我在胎心于180-210之间波动了长达一个小时而又无人监管的情况下拨通了家人的电话。 至此,我已两天两夜未眠。 时间越来越慢,阵痛越来越可怖。我在一次阵痛中又一次不得已拧成一团、紧闭双眼,当熬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穿着陪产服偷偷溜进来的妈妈。(待产室不允许家属陪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妈妈边帮我推着快涨裂的腰椎边不时抹着眼泪,而我已失去大半理智,脑海里写满了放弃。那袋我精心挑选、期盼已久的零食,除了巧克力和功能饮料,根本无力问津。 顺产啊,一旦发动就如同上弦之箭,没有退路。一场阵痛的“余震”还未尽数消退,下一波又摧枯拉朽的哗哗袭来,如洪水猛兽一般令人胆寒。血水、羊水、尿液和阵痛掺在一起,如王水般腐蚀掉我的心智与信念。 将近22:00,当我开始声声求饶、狂躁渐起的时候,冯医生进来了。 内检后,他说虽然依然是一指,但是宫口已经很平,建议坚持顺产。他同时开了一剂药效弱于无痛的镇静针,以图让我好好睡上2-4小时(依药效维持情况而定),攒足体力再迎接阵痛。然而现实非冯医生所愿,虽的确清爽些许,但稀释后的阵痛仍旧拉扯得我难以入眠。 6月7日凌晨0:30,打镇静针的两个半小时后,药效开始极速减退,房间一片黑暗,房外是医护人员换班时的嬉笑声。48小时未合眼的我濒临绝望的按下了床前的呼叫键,气若游丝道:“你好,我有大便感,而且非常想吐。” 两个换班后的新面孔很快过来,紧接着是又一次忐忑不安的内检,我几乎无望的想象着她们告知我宫口仍是一指的神情。不想她们一脸笑容的告诉我:“开了三四指了,而且宫缩又频繁又有力,快的人个把小时甚至半小时就生出来了,你还要上无痛吗?” 那一刻,我感觉像是在暗无天日的世界走了三天三夜,突然看见了一座闪烁着暖光的灯塔,而灯塔里还有人向我热情的招手。 此刻的阵痛已经将近炸裂的境地,不得不仔细地感受了两波阵痛之后,我大声而坚决地喊:“无痛无痛!我要上无痛!!!” 后面的产程进度证明,我的这个决定是多么明智。 【产房】 两个助产士通知家属准备陪产后,将我从待产室转移到一体化产房。离开待产室的时候,我利用阵痛的空隙大致算了一下,自己在这个地狱般的房间经历了近150次剧烈阵痛。 进入待产室后就看到了匆匆跑进来的张琦和两个妈妈。我觉得此时每多一次阵痛都是对崩溃的一份加持,所以迭声问着“麻醉师来了吗?”“麻醉师多久才能到?”“下次阵痛之前她能来吗?” 当麻醉师终于从一台手术中赶下来时,我正在经历进产房后的第六次阵痛,而妈妈近乎冰凉的手正被我紧紧攥着,或者说,用指甲拼命抠着。陪产的人此时需要暂时出去等候,琦后来偷偷告诉我,妈妈出去之前看到了麻醉师手中的针管,之后就默默坐在走廊落泪。 我不清楚这个没了爸妈的母亲在我在我生产的过程中流了多少眼泪,但我知道,我所承受的一切她都承受过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此时,我生理上的苦痛正被换算为成倍的暴击砸在她的心门,每一次阵痛于她而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战栗。 无痛针注入之后,世界一片清明。 【最后产程】 6月7日凌晨1点,我感到下肢很沉很钝,宫缩时仅有大腿根处的一小片肉随之无限收紧。在功能饮料的作用下,我仍旧无法入睡。此时的产房关了灯,一片黑暗,但三个家人的陪伴让我异常安心。 凌晨3点,宫口已开至八指。助产士关掉无痛泵,我开始了无数次的“腹痛-憋气-用力”,血压虽从90飙至120,但宫缩强度却差强人意。助产士不停刺激我的乳头,可收效甚微。 凌晨4点,我只能凭借一罐加强版红牛维持体力、驱除困意。琦突然告诉我说已经看到胎头了,助产士也拿来了接生的工具并要求家属在外等候,我知道,胜利在望了。这个节骨点,右手腕的留置针、背部的无痛针早被我遗忘,不论是拉扯还是压迫都似乎不会有痛感。 凌晨4:30,助产士再三判断后询问我是否可以侧切,并告知我不侧切且强行生出的后果很可能是严重撕裂,从阴道一路撕裂到肛门的那种。毫无疑问,我没有选择。于是,一分钟后,一个长长的针头刺进我阴道左下方的肉里,随着麻药的推进,钝钝的感觉由弱变强,我开始感到局部麻木,麻木到不知何时被切开了那片肉。 凌晨5点,助产士用两个手指大力下勾着侧切伤口的最低点,我近乎发狂的憋气与用力,并不时无法控制地大叫一声。 凌晨5点5分,这个于我一声而言都神圣无比的时刻,伴随着“吱吱”两下黏滑的水声和一阵突如其来的响亮啼哭,怀孕这场持久战,终于告捷。 一个浑身上下沾满血水、羊水以及产道分泌物的婴儿放在倒放在我的肚子上,瘦小的胸腔快速起伏。我注意到他手脚有点青白色,也注意到他显眼的生殖器。顺着他的身体看上去,一个猪大肠一般粗细的血灰色脐带赫然在目,助产士“咔嚓”一下剪断后嘀咕:好长。 有人抱起他面向我放在我的枕边,他缓缓转过头来盯着我看,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害怕,就像当时的我一样。 苍天呐,这就是我的孩子了!我终于和这世上的所有人一样平等了! 【产后】 他很快被抱到一旁测体重量身高,而我转过头来,仍然要面临血淋淋的一大关。 由于孕早期用过保胎的药,所以胎盘扎根很深,无法自行脱落。助产士想通过“粗壮”的脐带将其拽出,不想连脐带也被拉断,而胎盘仍安土重迁、泰然自若。安全起见,助产士不敢多耽搁,不得不伸手进去生生将胎盘掏出,我别过头去不敢直视,几分钟后隐约听见一坨厚重的肉饼质感的东西被甩在了医疗废物车上,那玩意儿在不锈钢板上被摔得震天响。紧接着,又有一小坨东西从下面膨出,助产士眼疾手快的帮我塞回到身体中,无奈的说:子宫脱垂,近期千万不要下蹲。 凌晨5:30-7:00,只能用“血腥”二字形容。我感到一大股一大股的鲜血从下体涌出,看到几大块纱布被染的没了本色。助产士用一个鱼钩一样的针帮我缝上侧切的伤口,纯白色的线进去,血红色的线出来,还有粘粘的血水顺着线丝往下流。我听到线穿过肉的声音,缝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随着麻药的实效鱼钩穿过肉的痛感实实的刺在我的下体。这些种种,都不足以遮盖宝宝真切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一吸一呼,一个多小时的缝针,他就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 早晨7点,家人进来迎接我和宝宝,我忘记了孕早期肚皮和双跨的一百多针,忘记了孕中期腿痛难忍默默哭泣的夜晚,想起了远在奈良的唐招提寺,想起了验出怀孕的那个清晨,此时的我依偎着自己的孩子被缓缓推出产房。 几道温暖的光亮洒在我的脸上,我便知道,风雨已经过去,窗外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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