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重度分离焦虑症患者,从小到大都是。
我不爱一成不变,但我害怕面对离别,所以我不得不选择稳定。这是骨子里每天都在斗争着,拧巴着的矛盾,身处其中,你才知道有多痛苦。
那种你明知是人生短板,却只能回避的,就像走夜路时突然一只大手扼紧喉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甚至我都无从考究病根儿何处。从小到大我没有离开过父母,直到大学的第一天,瞎眼了蒙圈了。每一刻都坐立不安,怅然若失,眼泪眨巴眨巴说来就来,几度想要休学回家。
后来谈了一场恋爱,我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想要找个亲人,总之跌跌撞撞地开始,灰头土脸地结束。其中也有成长,但有些步伐终究迈得太碎,也迈得愧疚。
所以教会女儿正视分离,是我暗自拽上肩头的责任,也是自我救赎的开始。
分离焦虑,是指与某个人产生亲密的情感结系后,又要与之分离时,产生的伤心、痛苦,以表示拒绝分离,不仅存在于婴幼儿,也存在于成人。
树妹在一岁四个月的时候表现出了第一次峰值。我只要在家,她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即使我在上厕所,洗澡,她也会站在门口每隔十秒敲门,每隔二十秒喊一次“妈妈”,用回应确保我没有离开。
出门上班的告别最为惨烈。我谨记着育儿书中教导的不要偷偷溜走的原则,每一次都走得大张旗鼓,但每一次电梯到底层了都还能听到哭声。
这是树妹人生中第一次有分离意识,来得直白又猛烈。这就是小孩与大人的不同,对爱与痛更加敏感,不加掩饰。
我看着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拳头紧握,小脸涨红,我知道她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就像看到自己的懦弱与胆怯。
分离焦虑时,道理和鸡汤都苍白无力,树妹听不懂,我听不进。身体的感知最为诚实,也最能感同身受。
但我这一次一点也不想回避。这大概也是每一个母亲最闪耀的地方,那些凭着人生阅历可以预知的痛苦,拼了命地要在子女身上破除。
人这一生承载了太多分离,断奶是第一关,所以有“自然离乳”的倡导以温柔而渐进地告别;学会爬、走、跑,代表离开亲人的怀抱,但这伴随着新世界探索的乐趣以及随时伸手找回的抱抱;到了上学、毕业、离家,甚至生死,就像到了打击乐曲的高潮部分,鼓点越来越快,冲击力越来越强,喜爱者则如痴如醉,不适者则避之不及。
对于分离,当然有喜悦的部分,因为那又会是自由与独立的开端,即使是孤独,那也是伴着阵痛的修行,混沌过后总能拨云见雾。
幼时,父母不会与我交谈与分离有关的话题。就像幼儿性教育的缺失,分离教育也是中国传统父母不知如何开启的一章。分离披着诗意的外衣,与我们周旋,像滚雪球一样在心上堆起一个小山包,喜乐进不去,焦虑出不来,外人看不见,冷暖自知。
所以,对树妹的分离焦虑,我抱着一颗同样焦虑的心。我知道哭着哭着有一天树妹就会习惯,但我不知道眼泪过后会沉淀一些什么杂质在她的心中。记忆随身,如果从一开始就闪躲,那真正的接纳与和解只会遥遥无期。
第壹步,我尝试找出树妹分离焦虑的原因。她不懂“上班”的概念,认为妈妈因为“上班”离开自己是一种彻底的分离,由此而生恐惧。
绘本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总是能给孩子无形的滋养。它能把对孩子而言苍白的话语,复杂的概念变得简单明快。成人如我们,内心已被外界打磨粗糙,但单纯如树妹,内心柔软到一滴热泪就能融化,所以,我们对分离,有着带着岁月气息的更深的执念,而孩子则更为包容,更易接受和改变。
我并没有选择很多缓解分离焦虑的绘本,我并不想用数量堆砌出一个成熟的概念。我知道树妹的症结,所以我选择了《我妈妈上班去了》这本绘本。
“我妈妈上班去了,可我知道她还爱我,我知道她还关心我…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妈妈下班回家了,一回到家,她就告诉我她很爱很爱我。”
我借助绘本告诉树妹,和妈妈分开的时间时间并不难熬,安心等待妈妈下班,妈妈会给她更多的爱。
一开始树妹抗拒听到“上班”的字眼,因为在她心中,每天早上就是这个词语过后妈妈就不见了。我一遍遍用书中那只和小男孩一起等待妈妈下班的狗狗吸引她的注意力,超爱狗狗的她,在拒绝两三次后便爱上了这本绘本,”上班“这个词语也不再冰冷陌生。
第贰步,我试图让树妹明白分离的时间。我告诉她,“妈妈上班去了,你吃了早饭,再吃了午饭,睡个觉,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我避开了“几分钟”这种谎言,也避开了“几个小时”这种复杂概念。一岁半的树妹还没有明确的时间意识。但我让她知道,她完成了生活中熟悉的几个步骤就能再看见妈妈。
最可怕的分离是永久,能明确何时再见的,期待感会润滑其中的不安。
工作日,我会提早半小时起床,和她游戏,再慢慢告诉她一会儿妈妈要去上班。周末,我也会明确告诉她,今天妈妈不上班。
对分离的时间有更多的把握,心就不会一直悬在空中,成人是,孩子亦是。
第叁步,我尝试让树妹勇敢对我说出“拜拜”。这并不容易。就像成人世界里也有难过的事可以接受后埋藏心中,但难以表达的胆怯。
而谨慎地踩着一个个的不容易过关斩将,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使命。
分离时,我会压住心中的不安,一直微笑着和她拜拜,让她感知离开是可以用笑来回应的。她每一次说出“拜拜”,我会笑得更加开心,也会给她一个大大的吻,甚至会用夸张滑稽的动作蹦蹦跳跳地出门。
一些概念的色彩是可以被人为改变的,这是教育的力量,也是父母的责任。如果“分离”这个概念在我这里一直是灰色的,那我希望在树妹心中,多一点暖调。
现在我出门时,树妹会软软地喊“拜拜”,也会羞羞地微笑。她并没有以真实的我为镜,但谁能保证未来的某一天,我不会以她为镜?
第肆步,如果以上都是治标的步骤,那更多的陪伴与安抚就是治本的关键。我牢记与她的约定,下班就尽快回家,取消了晚上出门健身的安排,周末也尽量完全时间的陪伴。
分离焦虑,释放的本质信息就是需要父母更多的耐心与陪伴。你能尽力多给的一分钟,都是治愈良药。
诚如前述,我还要陪伴小树妹经历很多分离。身体的成长从来都是自然而显见的,而心灵的成长却无法量化甚至无法窥见。
如果说我错过了心灵成长的重要一步以致芒刺在背,如果说我并不是我的孩子在分离教育这门功课中最合格的老师,那漫漫人生路,谁说又不能弥补呢?
毕竟,夜色再长再黑,天总会亮的。
撰文| 关小pauline
摄影| 果实家庭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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